苦雨

直至今日，二十年过去了，我还能记得他当时的神情，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那天下了班，本想和同事一起吃饭，但母亲的一个电话，我便驱车回了家。吃完晚饭后，我便习惯着一个人出门散步。我静静地坐在湖边的长凳上。打断我思绪的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士。他紧挨着我坐了下来，并且不断地跟我示意，我有些不明白，便礼貌性地问了他。他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直到他与我说了自己的名字才知道，他原来是我高中时的同学。在我的印象里，上学的时候，我们关系很好，直到大学才慢慢断了联系。他真的变了许多，竟让我认不出来他。

我们两人寒暄了许久。他就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诉苦的人，滔滔不绝地在向我倾诉。他大学毕业后就进了公司，不久便结了婚，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在公司里，他混的还算不错，做上了小干部。其实这日子在外人看来，应该算是不错的。但他却有着诉说不完的苦衷。这几年里，他随大流，买了学区房，换了车，投了资，把所有的能打点的都做了一遍。为了生活更丰裕，他“陪王伴驾”、熬夜加班，把晋升的机会把握得十十足足。他抱怨，在公司里，受尽了领导的白眼；在家里，也受够了妻子的唠叨。总而言之，如他所言，生活是如何如何的苦。他转而又问了我的境遇，人到中年，何尝不是一只只小小的“蝜蝂”呢？但可能我唯一比他好的是，我没有他的那份执念，以至于背负的东西并没有像他说得那么多。当然，我是该承认，自己的能力是远不及他的，凡是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也做得没他好。我安慰着他。可他时不时还是会哀叹一声。正当我们聊得尽兴的时候，开始下起了雨。他忙与我作别，跑了回去，多少有些踉跄。雨很大，我望着被雨水淹没的背影，渐行渐远。

这一别就是二十年。

湖边的长凳早已改成了石凳，而我们也都年华不在了。我撑着伞走在湖边，望一望这十几年没看过的烟雨江南。蒙蒙细雨下，人们都愿意出来在这走上一走。而我能再次遇见他也算是真正的巧合了。这次是我先认出的他，他弯着背正在一家店里做着手工，眯着眼睛仔细地进行着，他还是那么的辛苦。我付完钱，小心地走了进去，想给他一个惊喜。起先他没认出来我，在我多次提醒下，他才记起我。我有意地调侃他，这一次可是我先认出的他，他颤抖地笑了，这笑声多少有些辛酸，也许是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这一别竟是二十年，他感叹道。我不解地问他，这么大年纪怎么还在干活。他还是像以前那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而他的回答又是那么的令人理解，儿子买了房，于是便帮着他们还房贷、车贷乃至孙子的学杂费。正聊着，突然老板喊了一句，老刘，别顾着聊天，赶快做完帮我送过去。我不敢在此多逗留，就离开了这家店。没多久，他也弯着背走出了这家店，手上多了一箱东西。我看着他冒着雨往前走去。雨淅淅沥沥地，打湿了他的衣衫。我想，对他来说，这绵绵的雨又不知道何时才能消停。

终是雨停了，云还在天上，而湖中的树影倒是变得有些缥缈了。湖中铺着些荷叶，荷花是看不见的。人走在堤岸上，匆匆而过，极少地会驻足望上一望。远处的桥上还挂着些以前的彩灯，一个亮着一个暗着，是有些参差不齐的。最欢快的还属那几只水鸟了，上天入地，一切都仿佛是它们的。本想在这多留一会的，可人群硬生生地把我给赶走了。我慢吞吞地回到了当年的石凳上，终于能把这一湖的景色慢慢地看个够了。家乡还是老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