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邂逅

  那是1993年春节过后，阳春三月的北方大庆还是乍暖还寒的日子，我与胡老师邂逅在大庆油田总医院的中医科住院病房，七十年代这里还曾经是大庆油田总医院的高干病房，那个时候，我就曾经去过那里，看望过我的外祖父。每个房间都是两张多功能病床，独立卫生间设施齐全讲究，连小桌、窗帘都是那个年代最好的。现在变成普通的住院病房，冰箱，茶几，沙发，淋浴等等都撤了，但总的来说，双人间，独立卫浴，环境也是算不错的了。

  胡老师给我的第一印象，很齐的短发，没有任何修饰，穿得十分俭朴，蓝的确良小棉袄、灰裤，简单的驼色围巾很素雅，穿着一双已经过时的三接头皮鞋，让我想到这真是毛泽东时代过来的人，艰苦朴素，是一个干净普通，大方的妇女形象，但我还是在她的言辞中，听出了知识分子的味道。

  冬春之交的暖阳照进病房很温暖、很亮堂。吃、住都在一个病房，治疗之余的时间彼此同频地聊着，年长我10岁左右的胡老师，像姐姐一样亲切。

  胡老师告诉我，她是山西人，就是盛产醋的山西，大学毕业后，夫妻俩就响应国家号召，加入开发建设大庆油田的队伍，从山西来到大庆。胡老师二人都是学化学专业的本科毕业生，胡老师被分配去中学当老师，丈夫在油田基层实验研究所工作。当时油田大会战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环境很艰苦，他们是住在借的平房里，就是过去的干打垒。冬天没有暖气，夏天蚊子叮咬，却丝毫没有动摇他们扎根大庆，为祖国献石油的信念和决心。第二批楼房建成他们就上楼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她的大儿子6岁那年，她还正在怀着第二个孩子快要出生的时候，她的丈夫就在工作岗位搞试验时突然发生事故，没能给她们妻儿留下一句话就走了。这突如其来的灾难让胡老师一家变成了孤儿寡母。

  组织上不但给予了她很多的照顾帮助，渡过难关，还征求她的意见，可以出面为她办理调转回山西老家工作事宜。说到这段17年前的往事，胡老师控制不住的哽咽了，我是一边给她找毛巾擦泪。一边擦自己的泪。很想帮她稳定一下激动的情绪，咱不说了，歇会再说吧，我对胡老师说。

  此时的我似乎看到了一个挺着大肚子，牵着一个6岁还不懂事的孩子，送别丈夫后那孤独无助的内心世界该有多么的凄凉，前行在生活路上的脚步该是多么的艰辛不易。胡老师缓缓情绪语气缓慢地接着说；怎么办：等着她上化学课的高中学生们都找不到代课老师停课了，当时学校教毕业班化学的本科老师就她自己，那是一个没有人愿意当老师的年代，她选择了留在大庆。她把父母从山西农村老家请来帮她带孩子，可是她的母亲不服水土，经常生病，父母就帮她带走大儿子回老家生活了，她自己一个人带着小儿子在大庆工作生活，小儿子体质从出生就弱，有时感冒发烧，托儿所、幼儿园是拒收的，她自己已经雇不起保姆了，因为她还要每月给山西老家的父母、儿子寄生活费，多亏了有位邻居大姐同情她，在孩子有病的时候帮她带带孩子，她很感激地付给这位好心姐姐钟点工报酬。有一次，她晚上备完课发现孩子发烧了，她背上孩子就往卫生所赶，半道背不动就爬到了地方，为孩子打了退烧针，我不解地问，咋还爬呢？胡老师说，已经这样好几年了，不能快走路，快走路就得爬，去北京看儿子在上下火车的站台上，大家都快走小跑，为了不被落下，就得爬着上火车。

  就是这样第二天她仍然把孩子交给了邻居大姐，去给学生上课。这么多年胡老师真是历尽千辛万苦，咽下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辛酸泪，却从来不向组织提要求讲困难，咬着牙自己扛着生活和工作的重负，再难都没有给她的学生少上过一堂课，一直坚持到退休才来医院治这么多年积劳成疾的病，她是舍不得耽误学生的上课时间吗？不，这是忠诚党的教育事业的铮铮铁骨！她还很感恩地说，党的温暖、福利救济、她从来没有少得过一回。

  胡老师说：她的大儿子已经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学读书了，她的小儿子也上高中了，她马上就要退休了，这么多年她的二老双亲为她付出的太多太多，是她的亏欠。如今她的妈妈已经不在了，她打算退休后就回老家，陪伴照顾年迈的老父亲，尽一份做女儿的孝道。

  自从听了胡老师的身世和故事，一直都沉浸在她的世界里，就觉得我眼前的这个胡老师，她很平凡但很伟大，她很普通但很崇高，她的思想境界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高度，对她有种说不出来的仰视和敬重。

  胡老师非常善良，她似乎感觉到她的故事对我情绪的影响变化，她不忍心看我失眠和掉泪，就逗我开心，让我猜猜她三喜临门了，都有哪三喜，我动脑筋也猜不到，以为她是说着逗我玩的，其实是真的，她说第一喜是做高压氧和扎针让她的病情大见好转，大夫说以后可以快点走路也不用爬了，第二喜是石油管理局又下发了一个红头正式文件，她又强调了一句是红头的，我感觉这个红头一定有说道，就问她以前没有吗？她说以前一直没有，我此刻似乎是懂了点什么，只要有我们伟大的党，公平正义可能迟到，但不会缺席。胡老师说，她要拿着这个等了17年，盼了17年，一直找了17年才得到的红头文件，去告慰九泉之下的丈夫，也是对她一双儿女的完整交代，她自己才会坦然地踏上归乡的路。第三喜是退休可以和老父亲和小儿子团聚了。她的三喜我不仅是高兴，而且紧紧地抱住了胡老师喜极而泣，此刻我读懂了胡老师晶莹的泪花里饱含着17年的艰辛和执着，更读懂了这是对我们伟大的党感恩的晶莹泪花，幸福的晶莹泪花。更是喜悦的晶莹泪花。

  这天中午我兴奋地打回来最好的菜，饭菜都快凉了，也不见她回来，我着急呀，那时候还没有手机，我找到做高压氧舱诊室哪里，都下班没有人在了，快到下午理疗扎针时间胡老师才回来，进屋就逗我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看着胡老师冻的那样真是哭笑不得，原来她回家了，家距离医院来回要一个半小时左右的公交车程，路上有冰走得更慢，她说不告诉我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她从帆布背包里拿出来一本书，她知道书是我的最爱，我喜出望外地接过这本有温度的书，这一刻我的眼睛湿润了，这本书的名字叫美好的人生，快乐的人生。作者是美国成人教育家卡耐基。这是他的丛书之一，胡老师曾和我说过前段时间去北京看儿子买的这本书，我看书的定价是5.97元，大约是当时月工资的十分之一左右，这是胡老师在北京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从牙缝里省出来的钱买的这本书。而且还是胡老师没来得及看的崭新的新书。

  29年前，我还不知道卡耐基是谁，这本书启蒙了我对卡耐基的认知，我先看了序言目录和尾声，我对这本书就爱不释手了，我记得书的结尾有很吸引我的一段话，我非常喜欢，至今难忘，这段话是这样说的，“朋友，且让我建议你也把本书详读一遍，把它放在床边，详阅可以解决你问题的那些部分，加以研究运用，因为本书并不是普通的‘闲书’，而是一本‘指南’，——指导你获得新生活”。我就用日记本抄写这些醍醐灌顶的片段，医院晚上有统一作息关灯时间，九点关灯后我就趴被窝用手电照亮抄，胡老师说不让我抄了，把这本书留给我，以后去北京再买，我怎么会同意呢？继续抄，其实我应该告诫自己，也是告诫朋友们，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只有想不到的事情，我要是能想到去我们大庆的新华书店看看，不就不用这么费劲地抄了吗，结果是我在我们大庆的新华书店不但买到了这一本书，还买了全套丛书一共是七本。

  胡老师的善良是从骨子里长出来的，胡老师坚强的铮铮铁骨是毛泽东思想铸就的，有谁能比这几十年如一日默默地工作，不张扬、不邀功、无所求，她没有轰轰烈烈的光环，却有忘我拼命工作的自律和节俭的生活。有谁能比这为大庆油田献了青春又献家人生命的人更值得歌颂和礼赞呢？胡老师应该是一首生命的赞歌，奉献的赞歌，精神的赞歌，时代的赞歌。其实我挺恨自己的，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能把胡老师写出来，我是多次动笔，多次泪眼婆娑，泣不成声，在胡老师面前我的文字是那样的苍白，我的语言是那样的无力，我恨我自己，我的文史专业都白学了。

  我们新中国成立73周年，我们的油田发现63周年，我们大庆这座年轻的城市也43岁了，我们的国家能够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的伟大复兴，从被瞧不起的东亚病夫变成巍然屹立在世界东方的巨人，不就是因为有千千万万胡老师和胡老师的丈夫这样的共和国的脊梁，用无私、用奉献、用鲜血、用生命才铸就了共和国今日之辉煌吗？而那些大大小小的贪官污吏在这些英雄的灵魂面前不应该汗颜和发抖吗？不应该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吗？

  胡老师的丈夫永远长眠在大庆油田这片土地上，他已经听不到我们敬爱的习近平总书记发来庆祝和纪念大庆油田开发建设60周年的贺电了，也看不到大庆这座43岁年轻的城市日新月异发展变化、智慧而美丽的今天了，享受生活的320万大庆人民礼赞伟大祖国成立73周年，油田开发建设63周年，大庆建市43周年的同时，我们缅怀先烈也告慰九泉之下为大庆油田，也是为大庆这座英雄的城市，更是为祖国和人民献出生命的英灵们安息吧！一代代的大庆人继承了你们的遗志，踏着铁人的足迹，已经累计为国家生产原油23.9万亿多吨，这巨大的贡献已经被我们的党和国家永远载入人类历史的光辉史册，镌刻在伟大的历史丰碑上。共和国的旗帜上有你们血染的风采。

  我和胡老师邂逅在29年前，一别也29年了，她也应该是79岁左右的年纪了，我多么想能在胡老师的有生之年再见上一面啊，我想对胡老师说：“逝去的是岁月，而你精神的陪伴永远都不会逝去，你的精神高度将于日月同辉，照亮我们前行的路，照亮你一双儿女成长成才的路，你所有的付出，吃的所有的苦都不会被上苍辜负，红头文件就是党和人民对你的福报，胡老师你是我人生最值得、最珍贵的一次难忘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