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后头顶”

一树星星点点的黄花，随着风儿的轻抚，飒飒掉下，犹如下了一场绝美的花雨。树下，一个女孩仰着头，享受着花雨的洗礼。俯首，满地黄澄澄的珠儿，氤氲着淡淡的香味……

我知道，我又做梦了，梦见老家的那棵五叶兰了。我不愿醒来，我想看到童年更多的美好景物，像屋前的水井，屋旁的五叶兰，屋后的小水涧，晒谷场周边的地雷花，还有田间的白头翁草。老家，留给我许多难忘的镜头。

我的家乡叫上珂。“上珂”，应该是上等美玉或高洁如玉的意思。村子不大，依山而建。我的家在村子的最高处，叫“后头顶”。这是一座大院落，有上下厅、小院子、上下房，两侧有巷有房，外面还有一个大院子。这是祖辈留下来的房子，分给他们的儿子，儿子们又开枝散叶，到我爸这一代，每户也只有两三间房子了。院落年代久远，我爸爸的奶奶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建成的。从房子的规模和格局看，先祖应该是比较富有的，才能建造这样一座大院落。

最值得“后头顶”的人骄傲的是，院子东面的那口水井。井水清澈甘甜，从不干涸。记得以前过年的时候，由于用水量多，村子里其他几口水井都没水了，只有我们的井水依然充沛。乡亲们都到我们这儿来挑水喝。那时，大家边排队挑水边夸我们后头顶的风水好。我们小孩子听了总是喜滋滋的。

这令人自豪的水井，井壁上还长了一种叫“虎耳草”的药材，那可是农村人的宝贝。它具有祛风清热，凉血解毒等功效，对中耳炎有很好的调理治疗作用。那时候，如果有谁的耳朵发炎了，不必上医院，只要从井壁上摘下虎耳草，用力揉搓，挤下汁液滴入耳中，两三次就好了。碰上上火啦，眼睛发炎啦，都可以用它煮水喝。这宝贝，就长在我们这口水井里！后头顶的小孩子，遇到来采虎耳草的人，总会自豪地守在井边，说一声“不要整棵拔出来，摘叶子就好！”现在回想起以前那场景，颇有仙人守灵芝的那种神气。

后头顶还有一个值得一提的地方，那就是房屋下面的一条小水沟。水是山上的泉水，清凉、洁净，慢悠悠沿着小沟流淌着。一路叮叮咚咚响着，像一首清脆动听的钢琴曲。夏天，这小涧就是孩子们的乐园。泡凉的、抓鱼的、嬉戏的……我们总在父母的呼喊声中依依不舍地从小涧爬上来，还不忘捡块小石子往水里面扔，听到“咚”的一声响，才在“我的石子发出的声音比你的大”的争辩声中各自回家。

而令我感到骄傲的，还是我家那棵高大的五叶兰。这五叶兰，树干粗壮，枝繁叶茂。花小如米，黄澄澄的，密密麻麻，清香扑鼻。风起，花落，下起一场绝妙的黄色珠雨，令人难以忘怀。“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这五叶兰，自有其美，其香，其妙，这是牡丹所不曾有的。

以前，我总在花开的时候，搬一把椅子，轻轻放于树下。倚着树干，闻着花香，翻看着手中的书，莫名觉得那些黑色的文字，也变成明晃晃的黄色。书页也沾上了花香，变得富有韵味。花下看书，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哪怕被蚊子伺机饱食一顿，手脚到处是“平地起高楼”，也阻挡不了我对花，对树的喜爱。那树那花，总是鲜活地在我的脑海里跃动着，诗意而芬芳。

后来，居住在后头顶的亲人们都搬家了，或到城市里购房居住，或搬到镇上的新房子居住。这热闹非凡的后头顶，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的。再后来，杂草长满了大小院子，有些房屋慢慢倒塌了。去年，我到老家去，那曾经很气派的大门，已经摇摇欲坠，门内的院子，成了荒草的世界。那口水井，四周布满野草和青苔，像奄奄一息的老人。

如今，很少有人来到这里。不受干扰的野草和藤蔓们，肆无忌惮地占据了我们的乐园。在大房里，我还有一箱小玩意儿和小人书，可是，我无法进去拿走它们。那么，就让它们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消失吧。阳台上，还有爸爸当年亲手制作的水泥花盆，里面曾经盛开着各种各样的花，如今也淹没在藤蔓里，看不见，摸不着。这是爸爸专门给爱花的我制作的水泥花盆。从做模板到把拌着小石子的水泥倒入模具，再到轻轻取掉模具，露出刻有图案的花盆，每一道工序都藏着爸爸对女儿浓浓的爱。我忘不了，当我看到水泥花盆里的菊花开了的时候，拉着爸爸登上阳台看花的快乐时光；我也忘不了，当我自豪地向我的小伙伴们炫耀我的盆花时，爸爸脸上露出的慈祥而快乐的神情……一个个蕴藏着父爱的花盆，是我少年时代的珍品。如今，摆在阳台上的花盆看不到了，但我知道，它们依然在没有坍塌的阳台上排列着，不会腐蚀，也不会残缺，就像我的思念一样。

我呆呆地站在院子里，透过各种杂草藤蔓，寻找我们的老房子。我的心如眼前的野草一样，杂乱、荒凉。我拍了几张照片，发给我的堂弟。一会，他发过来一段话：“想象不出这里曾经是儿时的乐园。看到这荒凉的一片老屋，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童年在这里生活过的我们，对老厝的一切都是有感情的，看着、想着就会流泪的那种……”我回复：同感。

我的心疼得厉害，用“逃离”的方式离开了后头顶。

据说，有人看中了后头顶这个地方，想购买下来建别墅，但由于众多主人意见不一而没能谈拢。那么，就让老屋、水井、野草们静观云卷云舒，笑看花开花落吧。留一个念想，给后头顶的人们吧。

多少次梦里，我又看到了后头顶的热闹景象，看到孩子们幸福的笑脸，看到井壁上长得郁郁葱葱的虎耳草，还有那高大的带着香味的五叶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