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撑筏

相传，朱元璋攻衢失利，率兵北逃，被援军围追江边，战无实力，逃无桥船，便仰天大呼，苍天相救！突然江上有两巨石浮来，载红巾军渡江。这毕竟是传说，世间哪有这等美事。

有年下乡参与社会主义路线教育，我的主要任务是跑面，白天到村里了解教育情况，掌握资料，晚上写广播稿，结束起草总结。一天晚上到河边渡口，艄公歇工，船锁着。犹豫是不要回村找时，忽见不远处泊着单节竹筏。过去一看，竹筏是竹编绳套在木桩上，不知是村里过河的备用胎，还是私人捕鱼用的，管他三七二十一，撑过河再说，反正不是偷，借用一下罢了。

虽然没有摸过撑篙。撑篙是四五米长一握粗的竹竿，根部镶嵌铁质的撑排钩。独角上有个钩。曾见过父老乡亲放木排的威武姿势。开化是林区，清代时，有皇木运往北京造宫殿，1659年，放运2万株木材到宁波造战船。上世纪40年代，开化有木商177人，在杭州江干开设木行12家。华埠镇有专门加工吊排的篾坊4家，专门承包木排运输的包工头10多人。原木都是利用春汛水涨时放排运输的。山里砍下一棵棵粗长木头，劈去树冠与枝桠，剥去树皮，成为身腰圆滚滚，皮肤白净净的圆木。一根根扔进山溪，清澈溪流护镖到下游开阔的河边，再拖到河岸沙滩上扎排，挑出粗细长短相近的圆木七八根，扎成约2米宽的节排。在每根木材根部约一尺处，用尖嘴斧挖砍一个长方洞，串进硬木固定，然后从头至尾，每隔数米横架一段硬木，用铁骑咬死。1954年，扎排改用5厘米宽8厘米长的N型铁钉，钉住木材根部的横串条，就成单节木排，再把一节节木排首尾用篾缆或藤索连接成条排。条排一般是5至10节。

各乡村、林区木排到华埠、界首、文图三地，再叠扎成长方型大排，每3条大排为一组，共9人放运，配备一只7吨左右帆船，供排工宿舍。排工主要是从建德梅城来的钱、陈、孙、李四姓船户。1950年，建立华埠区木排工会，成立集体性质的木材放运单位，有三四百人。其中一部份在1954年转为从事农业、渔业、航运、留下百余人，改称华埠木排运输大队，有护排船21艘。1968年改称木材水运站，这年运输量达10万多立方米。此后由解放牌接替运木任务。

木排在安静的深潭上行进，放排工倒是悠闲，甚至可以蓑衣作垫，抽筒旱烟。而过坝时是十分惊险。开始，撑篙要精准使力，或左或右，猛撑轻点，使排头稳稳进入大坝溢洪道，排头冲下钻入坝下水潭又探头伸出水面时，放排工既要注意弯腰站起的时间，微微后倾稍稍前扑的角度，避免摔倒，又要双手紧攥撑篙，斜在胸前，注意河岸与溪中巨石，随时用力撑拄以控制排头方向。这一下真似横刀立马的将军，随时准备迎击正面或左右两侧突如其来之敌。

木排过坝，水浪会从条条排缝中喷起水柱，就像挂起巨大的珠帘。我老家明廉村头、村脚有两道坝，早先就以这一壮美情景命名村名为浪帘的。

心中那些勇士敢驾驭春汛烈马，我还怕眼前这文静的绵羊？还会担心猴子下水捞月？传说有两个瞎子过河。聪明些的走一段路，用手试试流水方向，确定该怎么走，智商低点的依然用拐杖引路，前面没有坑就行，结果走向下游深潭。最后，通过同行搭话的声音走到对岸。只要前行，总会成功。

看看水中月影，真是月点波心一颗珠。虽没有海上生明月的壮观，没有三潭映月的奇趣，没有平湖秋月的清朗，却有独特的宁静。河流如同柔软的淡蓝的长锦，上面绣有白云拥月的图案。仰看天上，明月高悬在两座山峰的上空，仿佛是双龙戏珠。铁色的群山如剪影贴在淡黄泛白的天幕上，虽有高低错落，却分不清层峦，分不出树木葱茏、翠竹拥簇。白天的层次分明，竹树、草木，浅深浓淡。河山田地，远近高低，使人晴朗豁然，这夜间的一片朦朦胧胧，如烟如雾，让人感到幽隐神秘，甚至有身心洗脱尘埃的感觉，淡泊如水。

跨上竹筏，篙点河岸，筏慢慢告别歇憩之地，缓缓送我去对岸。我真是机械，好像设计好的程序，原本走到筏尾撑也行。尽管，竹筏尾部的竹尖弯成微微上翘，毕竟也可作头的啊。我偏偏只认死竹根部为头，要调个方向。竹篙向筏成直角的河床一推，又一推，竹筏只在原地转了个圈，白花了力气，浪费掉时间。竹篙垂直插下，又沿筏边从头推到筏尾。筏至河中心地带，想到渔夫放鸬鹚捕鱼时，常用篙拍打水面，引起水中鱼儿浮上来，于是仿效着敲打河面。那轮水中月被搅碎，化着一片片、一阵阵银光泛动，河像巨匹丝绸起伏晃荡，遗憾的是没有鱼跃涟漪的画面。原来冬天时，鱼儿多在深水生活以保暖。没见到预想希望的情景，倒在脑海浮现出“储月光”的传说。宋朝有位韩举子，在庭院赏月之后，异想天开地想，今夜月色难得，何不留住月光供黑夜之用？他以勺酌取月光，往竹篮中倾泻。人家讥笑他。不几日，乌云裹月。人问所贮月光安在？韩举子提出篮子，挥勺舀洒，不一会儿，灿烂光辉射上天空，把乌云镀上一层耀眼的银色，秋夜转晴，月色潋滟。

水中月亮又圆，可离我远了。哦，竹筏随水的流速向下游水坝靠拢。不行，万一撞坝筏翻，岂不真成猴子捞月？虽然不至于葬身鱼腹，但摔个骨伤皮破会少不了，至少会落水衣湿，受冻生病呀。我急忙站筏正中间，用篙与筏成直角的方向顶住，试图使筏逆流而上。无效，筏没上行，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使力抵挡不住流速的冲力。而且筏头转向坝那边，筏头竹粗，受到水流冲力较大，自然转下游方向。我马上走到筏头，用力撑，使筏头转向上游。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靠岸，便坐下歇会儿。不觉，眼前幻化出一些场景。苏轼因诗谤朝廷被贬谪黄州时，傍晚与佛印在河边饮酒调笑。东坡扔骨给狗，暗出上联：“狗啃河上（和尚）骨，”佛印站起来，把东坡题诗的扇抛入河中，巧妙地暗对下联：“水流学士诗（尸）。”东坡又在倚杖听江声时，高吟“闲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天有昼夜阴晴，月有隐现圆缺。人生之路，不论是扭转乾坤的伟人，还是打工养家的平民，不论是才高八斗的高士，还是胸无点墨的庸才，都会遇到欲渡无舟楫的窘境，倘若望洋兴叹，就难到达目的的彼岸，假如投身一博，哪怕是盲人瞎马般的过河，也能排难获胜。有渔父劝屈原：“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对环境要看得开，主动去适应环境，合理地利用客观条件。也有渔父鼓励项羽过江，侍机东山再起。叹二人偏执，落得投江自刎。吾辈与后生当记取：天要绝我，誓不自绝；横遭天弃，决不自弃；水无常势，事会转化。能渡黄河，可登昆仑。突破严冬的封锁，必是万物欣欣，百花吐艳的春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