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上的夹竹桃

小时候，我很喜欢搭着楼梯，爬上阁楼，翻开破旧的白色尼龙口袋，里面是叔叔读书时留下的课本。有一本语文书，我翻开看，津津有味地读起来，泛黄的书页散发淡淡的书香，书中有一颗夹竹桃，开出红色的花朵，我时刻驻足凝望。

我读完了叔叔的语文书，书中不仅有夹竹桃，还有岭南的荔枝树，还有很多很多美好的景物。多年后，我去广东，坐在火车上，看着车窗外成群的荔枝树，结满了一颗颗红色的小荔枝，是那么的熟悉与温馨。

上学时，我每次离开家去学校，心中总是恋恋不舍。最开始是小学六年级去镇上小学住校，每到星期天下午要离开家，我总是十分怅然。每到星期五下午，我总是归心似箭，恨不得立马回到家里。我总是在想，为什么我会对家如此眷念。

记得小学时，班上一个同学不听课，在低头写东西，老师走过去，抓了个正着，看他写的是什么。

“你思念家乡，你还没走出这个镇，还思念家乡”。老师拿着他的作业本数说道。

我们哄堂大笑，但是其实我也犯了和这个同学一样的错误，因为我也在思念家乡。但是我为什么会思念家乡呢，都没有走出这个镇，何来的思念家乡，可能大概我思念的是那个老屋吧，因为那个老屋里有我的奶奶。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后来上了高中，要到县城上学，只能每个月回一次家，我更加惆怅了，浓浓的思念越发上头。每次要离开竹林下的那个老屋，我总是一步三回头，直到老屋消失在山坡后的尽头。从小镇到县城要翻越一座大山，后来我才知道这座山叫明月山，属于重庆东山森林国家公园。去往县城的大巴车沿着林间公路在明月山的密林深处里蜿蜒前行，我望着车窗外密密丛丛的竹林，还有如翡翠一般碧绿的明月湖，两行眼泪一直无尽奔流。我来到了高楼矗立的县城，这里车水马龙，华灯初上，行人来往匆匆，所有的一切是那么新奇但又如此陌生。每次放月假，我都像开心得像个狗子，蹦跳着回到家。有时候回家我会在城里肉市场买几十斤冻猪油回去，奶奶就会把猪油熬化了，冷却后盛在土陶坛里，这就是家里平时炒菜放的油。

读高三时，班主任的女儿在北京读大学，他总会跟我们述说北京的繁华与新奇。他说，北京只花两元钱，不出地铁，就可以逛遍整个北京城，我瞪大了眼睛，心里想地铁是什么？这么神奇。班主任还说，北京的国际机场特别大，下了飞机一眼望不到边，能看到很多飞机降落、起飞。那时候我就对北京充满了无尽的想象，决定以后考大学要去北京。

   后来，我上大学去了北京。因为暑假我要留在这个城市做兼职，一年里只能放寒假回一次家了，这个时候我才真正体会思念家乡的含义。每次我回家，奶奶总会让爷爷杀一只鸡做给我吃，估计奶奶家的鸡恨死我了，我回家的日子就是它们同伴少一只的日子。过完年，我要去北京上学了，奶奶拖着我的箱子送我到镇上车站，我坐上从镇上到达州的大巴，从车窗里看着奶奶，奶奶还没走，在车窗外瞧着我。后来车开动了，奶奶消失在车窗的尽头，我也假装睡着，两眼含泪，无尽的思念萦绕着我，跃过千山万水，来到北京。火车缓缓开进这座城市，看着高楼大厦，夹杂着钢筋混凝土的气息，我感觉是如此孤独，压力与惶恐阵阵袭来。我总是很伤感，然后对家乡充满无尽的思念，思念我的奶奶，思念那座老屋，思念老屋后的那片竹林。

   小时候我有个算不上梦想的想法，心想要是有一天我自己挣钱了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把奶奶接到我身边，让奶奶跟我生活在一起，奶奶不再辛苦劳作，我们相互陪伴，多么美好。

少小离家老大回，后来我回了家乡所在的城市工作，遇到节假日放假偶有回家。突然有一天，发现奶奶老了很多，体力大不如前，背也有些佝偻，心中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奶奶一直是生活的孤勇者。

有一天晚上，看着小堂妹发来的视频里面奶奶佝偻的身体，走路颤颤巍巍，不停地气喘咳嗽，我感觉奶奶身体很不好，我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当晚我和我先生、妹妹一起，开车赶回那座老屋，奶奶看到我们回来了，精神振奋，生龙活虎起来了。我对奶奶说要带她去城里医院看一看，她一听都发怵，说晕车不去。说起奶奶的晕车历史，你无法想象一个人因为晕车，导致她在这之前从来没有走出过小镇。奶奶一上车就开始晕，年轻时曾经乘坐了不到三公里的短途车，下车之后躺在床上躺半天，好像生了一场病一样，所以奶奶非常排斥坐车，过年过节走亲访友都是步行。很多年岁里，每逢过年我跟奶奶一起，穿过乡村小道，翻山越岭，肩背着、手提着好几家亲戚的礼物，徒步好几个小时的路程去亲戚家拜年。但是这次，奶奶最后居然战胜恐惧心，答应去县城医院看一看。第二天一早，我们开车带着奶奶去了县城，一路上我和妹妹陪伴她左右，并准备了垃圾袋，以防止她晕车呕吐，但是她没有晕车，不得不说是奇迹。

后来，我做了很多思想工作，奶奶终于答应来重庆的医院看一看，但是她一直担心自己晕车的问题。我一直跟奶奶说，电车没有汽油味道，不会晕车，让她相信我。从老家开到重庆，因为堵车，开了四个小时，奶奶仅在堵车路段轻微晕车，可以忽略不计。奶奶居然在快八十高龄去了离老家两百多公里远的大城市，这又是她人生一大奇迹，想想在这之前她可是没有走出过小镇的。

奶奶来城里以后，我很想带奶奶好好吃喝玩乐一下。有点遗憾的是，她不再年轻，走路都要牵着我的手，体力难支，很多美食无法尽兴品尝，很多美景也无法带她去欣赏，只能在我家附近转悠。我带她去体会了一把海底捞，看着捞面师傅甩面翻飞，人们能把朴素的生活跳成舞蹈，奶奶是如此开心。

在我这里，奶奶总想回老家，担心家里的鸡没有人喂、土里的豆子没有人收，总之，担心各种问题想早点回去。我总会游说她，希望她能多待几天，但是奶奶总是想回家，后来我们又把奶奶送回了老家。

再后来，过完年，奶奶跟着她孩子们一起，坐车去了几千公里之外的广东。她没有晕车，去了更远的地方，看到了岭南的荔枝树，去了寮步古村，看到了碧波荡漾的松山湖，看到了更广大的世界，实现了人生又一次远行。

我发现，奶奶在孩子们的地方，不会说要回老家了。

我想起了在很多年前，当我搭着楼梯，爬上老屋的阁楼，在泛黄的语文书里，看到了盛开的夹竹桃，她开出了红色的花朵，思念丝丝缕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