谵妄

谵妄

——致手术后康复的病友们

病房大楼的走廊静悄悄的，偶尔一两个护士和护工在病室间走动着。防疫期间的病室防护要求是非常严格的，不准陪护病人、不准病号串岗、病人不准离开病室、甚至不准家属来病房区。

第一次北京住院，同病室3个人。一个67岁，河南人，很和善，是个退休领导，认识人不少，我和他聊天挺多。还有一个60岁，辽宁人，大大咧咧，但腿疼得夜里哭！再一个是我。大家除交流外，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等待什么。吃药、量血压、检查、备皮、手术。

一个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情绪逐渐焦虑起来。我这时才知道强迫症是多么可怕了。强迫症的特征就是生活中重复关门、重复洗手、重复摆放东西等，强迫症一次次地重复动作，为什么会重复呢？无非是要排除一个个疑虑或担心，这都是为了排除自己心中的“隐患”，通过重复动作来加强自己的肯定意识。但这对一个即将做大手术的人是要命的。 

全麻手术，周围的朋友因为全麻已经有两个人出了事，这是我最为焦虑的。如今全麻手术终于降临自己头上。是啊，我知道北京阜外医院的心血管手术水平是国家最高的，全麻是没有问题的，但刚才我签的那七个协议，当然含保险协议单子，说明手术风险还是有的。我该怎样在思绪中排除手术“万一”失败的可能性呢？有些强迫症的我陷入激烈的思想斗争中了。说实话，我想跑！但丢不起这人！妻子毕竟还在外面等着呢，对周围这个社会我又咋交代？

求助学医的同学、朋友，浏览网页，我得到一致的答案是：“没事，但这种手术意外风险排除不了”。

一个小护士推着我在走廊间穿行，车轱辘轻轻颤动着，头顶上的方形白色大顶灯一个个划过。我躺在床上，无法观察周围的环境。不知道过了几道门，明显是进了手术室了，身着绿色手术服的医师笑盈盈地接过了推车。不接着上手术台！？我内心紧张极了，但横下心来，听天由命吧。

两个医师拉着呱，有条不紊地准备着。“没事，不紧张，先打个小针哈。”针头推进胳膊内，不痛！一个面罩扣了来，冒着淡淡的白雾……

ICU里，我气愤地埋怨着医师：“不能再抽我的血，咋还从脖子上抽，一排试管都是抽血用的？干什么抽那么多”！但我此时的语言是沙哑和不清晰的，口腔里干燥的如同塞满了干砂子。脖子上也多个白色管子混着电线，胳膊上、肚子上我感觉都插着东西！

一会儿，我大脑兴奋起来，手术这是做完了，我还活着！又拍完片子，一个大夫探过身来：“你手术挺成功，很好，放心吧”！后来，医生都走了，护士看我一眼，也走了，感觉ICU四周都是黑暗的，唯独仪器上闪烁着数码的荧光。

从ICU出来已是第3天了，又回到了病房。病室换了，病友也都换了，都是从ICU出来的，而且，病室里多了个50来岁的女护工，山西人，说着勉强听得懂的土话。

卸载了最大心理压力，我兴奋极了，一晚上都睡不着，只是晚上的灯光太暗了。没人帮我，我拖着身上的管线要去厕所。摸索半天，咋感觉是如同进了黑暗的地下室一般，难道这里是日本兵开的医院？四周都是阴暗的墙壁。连灯光都开始对我狞笑起来，咋到这里来了？我立时心慌了，我必须离开这！咋身体还连在床上几根塑料管子呢。我奋力开始扯着这管子，管子真结实，还有点痛！

“啪”的一声轻响，房间立时明亮的刺眼，“我的娘，你在干啥嘞？！”醒了的女护工冲我大喊起来，我立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她。两个开胸后的病友也扭过头来看着我。护士闻讯也跑了来：“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不？哎哟，尿管咋扯断了！坏了，看这样子肯定是手术后得‘谵妄’症了！”

“谵妄”症，我一脸茫然。

一顿折腾，护士才把断了的尿管拔了出来，自然受苦的还是我。又躺在那里，好一阵心酸，这疫情弄得，亲人们一个都不能在身边照顾。我注视着天花板，恍惚间，墙壁上静静的升起了奇怪的花，我揉揉眼睛，哎，是真是的花，还是3D立体的，花真多，不是说是幻觉吗，那我伸出手来摸摸，不就知道是不是真的啦，这意识我是有的！

病室里，一个怔怔的我对空比画起来，手指在那里点来点去的……

“我的娘，又产生幻觉了，我得挪到你身边，防止你办啥事”！女护工咕哝着，睡眼惺忪的看了我一眼，在我不远处又躺了下来。那板床，窄得很，稍胖点都不一定睡得开。

一晚上，“谵妄”症里的我梦境都是真实的梦境，我也是确信无疑的。在昏暗的罗刹海市里，我在街边的地毯上找着宝物，摆放的都是新奇玩意、行人看不见容貌。商品也在变换着样子和光彩，奇异至极。一会儿，我还会飞了，而且是科学地飞行，沿着倾斜的地面，掠过房顶、水面。我又摸摸自己，不是梦境，操作杆都是真实的，就是在飞行呢，真的，不是做梦！

北京的夜空，电闪雷鸣，下了一夜雨。

第二天早上，女护工一脸疲惫看着我！ 

又几天后，我终于彻底清醒过来，“谵妄”症不再出现了！人也清醒了许多，电话里，妻子由衷地高兴。

出院时，我特意委托女护工用我剩余的餐费买了几挂香蕉，让她和她的工友们分一下，一些新的个人医护不用的东西也送给了她。一个外省女人在外打工不容易！ 

有时候，回忆起在北京阜外医院的这段心路历程，依然感慨万千。健康是多么的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