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之程

一瓢清凉，起而落之。“山水自然秀，滋养万代人。”

那时候，爷爷和乡邻居们慕着晨曦，步行几公里到九峰山腰上舀山水，瓢起、盆落，日复一日，哺育了父辈懵懂的孩提一代。他们是喝着九峰山水长大的，对山水总有浓浓的眷慕之情。山水的味道，是丝丝的甜，舀一小樽入碗，浅尝一口，缠绵的酥软氤氲在嘴角，浸入舌尖，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好不畅快。至于爬山取水，我也陪爷爷去过几次，路很长，铆足了劲，我半低着头向前去，小腿踩在黏稠的泥泞中，猛一抬头，只见一路上奇石崎岖，峥嵘欲出。我几次气喘吁吁喊不行，可爷爷的体力却很好，挺直了腰板只顾向前走，不曾停歇。山是他的战场。他虽曾摔折了腿，扭伤了脚，但一旦伤好，还是坚持每日“出征”期间，仿佛这是他人生必走的征程。

这山水，用处真大。十几年前，水利设施还未发达，漏水、停水现象多发，为了生存，路途遥远的取山水之路，势在必行。每逢此时，爷爷似乎来了兴致，小桶一拎，衣袖一撸，便打山水去了。——一次两三桶，家人合着用，那甘甜的山泉沁人心脾，抿几口到嘴里，我咂巴咂巴着，心里也萦绕着如流水般通畅的满足。

后来，从家至九峰山，修了一条公路。这一修，连接了许多道路，出行买菜，工作一下子便轻松了起来。爷爷年纪大了，体力大不如从前，他不再去挑山水了。可老一辈人，总有与生俱来的念旧情结，离了山水，品着直白白的烧开水，他的眼神略显灰暗，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落寞。而这份失落，也被我们藏进心里。父亲驶着汽车，顺着新修的公路，直上山去，不一会儿，四五桶山水便来了，水仍旧是清亮清亮的，爷爷的眼睛也似乎变得如山水般晶莹、深邃。父亲经常会取山水回来，每每此时，爷爷总会望着父亲，他的脸上总会染着浅浅的红韵。或许，看着父亲，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充沛精力和曾经属于他的征程。也许，是该换一个人走下去了。

现在，爷爷奶奶搬到了高楼，彻彻底底融入了这个朝气蓬勃的城市。城市的自来水，干净透亮，明晃爽口。每逢停水，楼层的水泵里总会储着一些水供给，他也不再心心念念着山水了。而当年取泉水的山路上，也多了无数的新鲜面孔。泥泞的小径上铺上了新石级，本是起起伏伏的山路也一下子让人走得心生畅快。或许是山泉的日复一日淋洗，岁月的磨砺，在我眼中，原本张牙舞爪的怪石久历沧桑，似乎变得柔和了——牵动着我零碎的回忆直往当年舀山水的地方奔去……孩子们在小溪中扑棱，偶尔趁大人不注意，吮几口九峰山水，心满意足地吸溜着。大人们也在水边玩乐摄影，尽情嬉戏。我来此地也愈加频繁了，或散步，或野餐，或仅仅为了摒去纷繁的思绪，想必那些慕名远来的人们亦是。都说山水的滋味唇齿留香，我想也应如此，虽未曾多次品尝，但行走于山清水秀的石间，凝望着一团团水花纷纷往山下扑腾，便自忖这水的征程真是别有一番惬意——细腻，活力，无穷无尽！不过最令我欣喜的是，在山间，也总能遇着几位年过七旬的老人，提着几小桶山水，哼着一曲小调，悠扬于石涧幽林中——人已渐去，清歌犹在。

我的鼻尖，不自觉酸了。

这条山路，系着几代人的征程。

这汪山水，孕育着几代人的灵魂。

我们的城市，从石子铺满的乡间小路，到张扬的大道公路，从拥挤的狭小楼房到耸立的高楼大厦，几十年来的社会发展变迁纷至沓来，惊艳时光，而那方流水潺潺的绿水青山依然生命不息，岁月静好。它始终是现在的我们守护前行初心的起点，更是一路风雨兼程，我们不断汲取力量的精神家园！从为那生存奔赴山水间，到如今为更美的生活，遨游于石涧中，这征水之程又何尝不是征福之程？！

这条渐行渐远的取水征程，平凡，久远，历久弥新，因老一辈人的辛勤丰腴，又因新一代人的生机增色，它会留下上一代人所领略的风景与风情，也会盛开出下一代人千千万万美丽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