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旋涡

  20世纪70年代后期，是我国历经十年文革后，春雷欢滚、草木吐新的时期，而恢复高考则是这个即将百花齐放、春色满园的国度里一朵“报春花”，率先绽蕾吐芳。然而这时我已参军，在我的心目中，这是与我无关的军营外面的热闹，我除了安心服役，不可能有任何非分之想。

  突然有一天，孙指导员通知我：“小陈，团里有两个报考地方高等院校的名额，已经推荐你参加，你好好复习复习。”一阵意外惊诧和无比激动后，我想起这肯定是老指导员杨振利给我报上的名。杨指导员已经升任为团政治处副主任，刚离开我们连队不久。他是文革前的大学毕业生。在他的眼里，现如今的文革年代里的高中毕业生有真才实学的简直是凤毛麟角，而我不一样。他多次在集体场合这样夸奖我。当兵第二年，师部要选拔两名战士提升为机要干部，杨指导员就把我推荐上去了，部队还专门派人到我家乡搞调查，可惜由于我的一个叔叔“摘帽右派”的问题，我最终落选。事后，杨指导员找我谈心，语重心长地安慰和鼓励我说：“小陈，你不要背上什么思想包袱。选拔机要干部在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方面要求特别严格。好好干，其他干部的选拔不会有影响的。”这次参加高考，他作为团部机关的主管领导，当然把这次机会留给了我，并作为首选对象把我推荐上去了。

  我得到通知后，便立即开始捣鼓自己那点荒废数年的老底子，投入了功课的复习。可是，我毕竟在军营里，各种条件都不能与地方的考生相比。论资料，他们根本不用自己操心，学校本身就有广泛的各种高考教材、复习资料的来源和渠道；论辅导，无论是应届毕业生，还是历届毕业的社会知识青年，都有专门的高考辅导班，有最好的老师贴身辅导；论时间，他们都可以暂时放下手头的劳作，腾出专门的时间，集中精力，一头扎进书海和题海里去；论环境，他们有学校的氛围、师生的互动、同学的交流以及家庭和整个社会形成的优越环境和条件......而这些，我都没有。我甚至找一份复习资料都很渺茫，那时候搞到一本复习资料是多么难呀。我没有辅导老师，身边只有成百上千的战友。我每天都要按照军营的作息安排起床、出操、训练、开会、执行任务、就寝熄灯，复习的时间和空间从何而来？我的环境就是军营的环境，这种环境是军人的戎马气息、军队的步调和集体的节奏，哪有复习功课所必须那种安静舒适的氛围萦绕？所以在那个考生洪流浩大、招生数量寥寥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年代里，这样的机会对于我来说很难说有成功的希望。

  然而军旅生涯给了我一种性格，那就是坚韧与奋进。我一边复习，一边在困境中奋力。就像在茫茫的沙漠上寻找水源一样四处求索复习资料。驻地中学、新华书店、亲朋好友无所遗漏。一天，一个本军营的家属孩子突然给我送来几本复习资料，让我愕然不知所以。一询问才想起，两个月前我跑到驻地附近的乡镇百货商店的书柜前买辅导资料，一个中年女售货员轻声细语地对我说：“卖完了。”她看见我是军人，便奇怪地问我：“你们也可以高考吗？”在我们对话之间，我对她说明了原委，诉说了自己的艰难，说出了自己的所在连队，便怀着一种茫然若失的情绪走了。没想到，这位素不相识的女售货员竟然一直惦记着我和我的事，当又一批复习资料到货时，她首先给我留出了一份，并多次向来到这里的军人打听我这么个人，最后问到这个我们相识的小青年，将这份意外的惊喜带给了我。

  我是准备报考文科的。但文科也要考数学。所以我给自己订出一个的计划，那便是恶补数学，争取数学多拿分，其他科目安排适当时间复习即可。于是我到驻地中学，将我的数学解题本拿去。王天相老师热情地接待和指点了我。王老师的家正好就在我们连队附近的那个村子，后来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聆听他循循善诱的讲解和辅导，我便成了他家的常客了。王老师家人把我当亲人那样对待，又当客人那样招待，我们在里屋进行教学，嫂夫人就在外堂的厨房准备饭菜。课完饭好，我与王老师，还有王老师的父亲王老伯父，美酒佳肴，共叙人间真情！

  我是汽车兵，为了挤出时间，利用执行任务的休息空隙在驾驶室里看书，在周末休息和节假日里放弃老乡聚会和下棋打牌，晚上熄灯后躲到车库看书。这样一边工作一边复习的日子，着实磨得我疲惫不堪，这对我的行车安全也是最大的隐患。我被抽调到生产队，白天参加大田劳动，晚上和十几个人睡一个大通铺。邱队长知道我的情况后，便热情鼓励我好好复习，并立即把我调整到奶牛房工作。这里养了五六头奶牛，是专门为飞行员提供牛奶的地方，由一个地方老师傅负责，两个当兵的帮着料理一下，小环境，很宽松，还有最新鲜的牛奶随便喝呢。我像是来到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有足够的时间和良好的环境在书山里攀登，在题海里畅游了。

  临近考试还有半个月，我准备集中精力复习政治，又到驻地中学向一位女老师借来一本政治复习资料，可是只能借五天，因为老师还要对学生辅导所用。这时我回到了连队，拿回这本复习资料夜以继日地复习和强记，然而五天的时间毕竟是太紧，怎么办？我的战友知道后，全班七八个战友替我想了个办法，他们把书分拆成七八等分，每人一份，帮我抄写下来。战友们当然还要操练和工作，他们不顾一天的劳累，硬是利用早中晚的空隙时间，仅用两天时间就把整本书抄了下来。我于是彻底地松了一口气，这可给我解决了大问题了。我凭着这本战友们的手抄本，一直用到高考前，而且我的政治考试成绩是各科最高分。

  当我收到高校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感觉到这张纸的分量是多么的沉重！这份沉重除了我所付出的万种艰辛，更重要的是我周围众多的关爱。我就是在这样众多的关爱所形成的人间温暖的漩涡里，顺着这股时代的洪流到达人生彼岸的。几十年过去了，当我陶醉在自己的家庭和事业的喜悦之中时，这种关爱，与我内心深处的感动和感激，酿成了一坛人生的陈年老酒，是那么的醇厚和芳香。

  在我后来的人生道路上，我每每想起这股爱的旋涡，就会思考一个问题：一个人取得成功，难道仅靠个人奋斗吗？假如没有你身边的这些一环扣一环、一浪接一浪的社会的亲人般的关爱，没有这众多的关爱形成的温暖的漩涡，没有这样的漩涡像温暖的怀抱一样把你呵护、滋养和提供不竭的动力，你能怎么样呢？你又能走多远呢？

  久远的那个民风淳朴、人心友善的历史年代啊，我多么想穿越回去，重新沐浴那温馨的和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