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春曲

有一年的春天，我去家后面的树林里捉幼鸟。幼鸟没捉到，却捉到了一只受了重伤的布谷鸟。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回家里，找来医生，给它受伤的翅膀动了手术。这只布谷鸟有些肥壮，羽毛十分美丽，当它张开嘴巴时，一股殷红的血液流了出来，这时，我才晓得它的颈部受了重伤。医生拔去带血的羽毛，露出了一个小洞，医生用刀子划开小洞，取出了一颗像绿豆那么大的铁沙子。然后在伤口处涂上些红药水，上了云南白药。布谷鸟这时点着头，睁大了激动的眼睛。

那天晚上，我无法入睡。我怕那只布谷鸟出现问题，心想：“它受了这么大的伤，手术是做了。万一它活不过今晚上，死了呢？”想着这些，我时不时地跳下床来，拉亮电灯，走向窗台，提来鸟笼，看着它到底怎么样了？

在明亮的灯光下面，它发现我在看它，见我给它的眼光是像父亲一样的关心，它便用一种感激的眼光望着我。我想∶这只鸟儿肯定和其他鸟儿不相同，它懂得感情，还很有可能懂得报恩呢？只要它能活下来，不管我花多大的代价，我都愿意付出。睡在床上，想着这只鸟儿，想着想着，我就进入了梦乡。刚刚天亮，奇迹发生了。那只鸟儿不但比我提前醒来，还叫出了声音。“种苞谷!种苞谷!种种苞谷!”然后对有些睡懒觉的人叫道：“儿紧睡!儿紧睡……”声音虽然带着沙哑，但这声音是从它的肺腑里发出来的。“啊，它醒得这么早哇!”我既激动又高兴，一下子腾起身子，跳下床来，走到桌前，坐在凳子上，睁大眼睛看着它。“儿紧睡！儿紧睡紧……”它闪动一下受伤的翅膀，对着我又叫了一声。一只受伤的鸟儿，它没有想到自己，只要一息尚存，它就要为春天喊叫，为春天歌唱。它害怕人们贪图享受，迷恋睡懒觉，误了农时，耽误了春耕春播，秋天就没有了收获。人们就要挨饿肚子了。“种苞谷！种苞谷！种种苞谷！……”它接着又叫道：“儿紧睡！儿紧睡紧……”

一年来，如果耽误了春天，也就耽误了一年。一天的时间里，早晨和上午很重要，如果晃过了这段极为短暂的时间，那这一天的时间也就没有了。一个人的一生，就那么几十年的光阴。你如果不去抓紧?转眼白了头发，你这一生，一事无成，难道不惭愧，不后悔吗？过了几天，更大的奇迹发生了。它还下出了三个白生生的小蛋。这时我才晓得，它是一位母亲。它的呼喊：身子受了这么大的创伤，还要繁衍下一代。这样的母亲是多么的伟大呀!鸟儿的伤一天天的好转，为了让它孵出小鸟，我在它笼子的底部安上了一个电热灯管，给它增加恰当的热量，让那些小鸟儿早日来到世上。鸟儿的叫声是动听的，迷人的。听久了，鸟儿的叫声就进入了我的心里、进入了我的血液、进入了我的脑海。不知不觉，只要有空，我就打着口哨，拜布谷鸟为师傅，学习催春。

我家房后有一片竹林。砍来后做成了一支笛子，用笛音和布谷鸟交成了朋友。那三只小鸟早已来到世上，跟着母亲生活，跟着母亲学习歌唱，学习对人类的呼喊。我的屋子里越发热闹起来。我怕哪一天会失去它们。我抓紧时间，孜孜不倦地去请教，去学习。有一天，我终于放走了它们，放走时，我狠狠地痛哭一场。好在它们就生活在我家房后的竹林里。只要我拿着笛子在房后吹奏，它们就来了。有的站在我的肩上，我的头上、我的手上。我们共同来催春，共同来耕耘。我很快把我自己的住所搬进了树林，和鸟儿们一起生活去了。要想吹出鸟的声音，首先要有鸟儿的拳拳之心，要有鸟儿的纯净的灵魂和思想。

我白天吹、晚上吹、晴天吹、雨天吹、春天吹、冬天吹……只要有时间，我就吹，吹出泪，吹出血。吹得草地上殷红一片，天上的星星哭红了眼睛，林中的流泉，泪水涨满了河流，涨满了湖海……最后，我终于成了吹奏笛子的高手。我开始在全国各地演奏，只要我登上舞台，布谷鸟那催春的叫声就由远飘然而至。我把人们的思想带进那美丽的大自然，带进那春耕春播的大忙季节里。吹得人们心潮起伏，跃跃欲试，多么想立即投身于劳动之中。

有一次，我在吹奏的时候，可能是我太过于动情，吹得大家都放声痛哭起来了。吹着吹着，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她说：“我叫红玉。”她拿着一支竹笛，站在我的面前。我吹上句，她吹下句。我吹“种苞谷!”她吹“种种苞谷!”我吹“儿紧睡!”她吹“儿紧睡紧”我吹“早睡早起!”她就吹“多收粮米！”我吹“懒耕懒播”她吹“大地空阔！”我吹“种豆得豆”她吹“种瓜得瓜！”我吹“种下善果！”她吹“幸福开花”等等。这位姑娘吹奏完了，她转身就走了。我回到家里，用镜子照了照自己，我才晓得自己已经吹奏了几十年的时间，吹白了头发，脸上的皱纹如江水的层层涟漪。我想真正幸福的婚姻是没有年龄界线的、也没有国家界线、没有民族界线，这样的知音在哪里去找呢？我天天在吹奏，天天在寻找……

有一天夜里，月明星稀，我拿着笛子走出家门，来到庭院里，站在一棵长得十分繁茂的桃花树下，吹奏起了一首我刚谱写成功的《新春乐曲》。吹着吹着，一股风儿从山后吹来，圆圆的月亮挂在树梢上面，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突然来到我的身后，她就是我朝思暮想的那个姑娘。她好看的白嫩红润的脸蛋上一片羞涩，乌黑的头发垂到了她好看的胸前。“你愿意和我生活在一起吗？”我迫不及待地问出了这句话。“我，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她的回答特别动听。就像鸟儿在谈恋爱时的那种甜蜜的叫声。我怕她离开我，怕她飞走，我太需要她了。她如果离开我，我的心就跟着她走了。我把她紧紧地搂进怀里。过了一会，她松开了我，并深情地望着我。“我，我就是那只母的布谷鸟变来的。”她好像是用她动人的眼睛说出了这句话。“你的工作刚刚开始，你什么时候能够唤醒所有懒散的人，我什么时候就嫁给你啊……”我松开了双臂，她好像在说：你放心吧，我们的灵魂已经结合了，我已经是你的人……听了这话，我惭愧，我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我想再问她几句话时，她已经走了，不见了，我不停地呼唤着她、呼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