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悦耳的声音,没有美丽的面容,没有苗条的身体,一个平凡的农村女人,在我的印象中总是从一缕炊烟中走出来,顺手梳理发丛里的农村女人。其实她不是一个歌手,可我分明听到了她的歌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是重复着一支单曲。每每忆起歌的旋律,我的泪水就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寂寞的午夜。这个让我深深感动的歌手就是我亲爱的母亲。
十八岁那年母亲嫁进了我家,那一刻,她就唱着一支坚韧而辛苦的歌。爷爷奶奶那时还没有从封建思想中醒过来,认为母亲是娶进门的,不比自家人亲,所有事事防着她,连粮食房的钥匙不让她碰。为了让母亲在我家过日子她们就让母亲天天耗在地里,不让她有遐想的时间和精力。思想落后的爷爷奶奶怕母亲受新思想的影响,也变得目无尊卑,还天天给她摆脸色。但胆怯的母亲在爷爷奶奶跟前一句话都不敢说,尽量做好儿媳妇的本分。分产到户以后,早晨鸡叫时一家人都到田地里去干活,太阳当头时就回家。其他人可以慢悠悠回家,可母亲不行,她要匆匆赶回家为那个家做饭。我能想象来,她系着一条褪了色的护襟,生火时被烟熏得泪直流的样子。等家里人回来吃饭时,她又忙着给猪和鸡和食,给驴和牛拌草。我能想象的来她左手提着猪食桶,右手托着麸子袋,腋下夹着鸡食盆,恨不得多长出一双手焦急的样子。家里人饭吃了一半时,母亲已经把猪牛鸡驴都喂好了。这时她还是闲不下来,送到嘴边的还没有咽下去,爷爷奶奶就喊着母亲给他们盛饭,连二叔三叔也不觉得他这个嫂子是长辈,应该是他们伺候母亲,可总是用筷子敲着炕桌叫母亲快点。直到所有的人吃完了饭,母亲才会长长出一口气,因为她是那么害怕自己做的饭不合大家口味。等母亲匆匆扒完饭,急急洗完锅,家里人小憩了半个小时后又出发了,可怜的母亲连眼也没合一下就又上地了。而那时候父亲从来不敢为母亲多说一句话,他是爷爷奶奶眼中的孝子,弟弟眼中的大哥,他是不能为了自己的妻子而去忤逆父母数落兄弟的。
过了一年之后,不知是因为姐姐的降临,还是家里人都觉得母亲是真心为这个家的,总之,爷爷奶奶不摆脸色了,叔叔们也尊重母亲了,全家人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姐姐身上。奶奶也放下家长的架子亲自下厨给母亲做吃的,替母亲洗衣服,直到今天母亲仍说姐姐是她的“救星”,可是有了“救星”必然会有“灾星”。我早不出生晚不出生,偏偏在那个计划生育的口号喊得最响的年代来临了。这一刻母亲依然在唱一首心酸而心碎的歌。第一胎生了女孩,家人因着是第一个小生命,都欢欢喜喜的,第二胎就盼着生个男孩,谁知又生了我,顿时我成了家里眼中的“灾星”。因为依照我们这里地方的计划政策,第一胎生了女孩,第二胎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女人都要结扎,而且这项政策落实得很彻底,如果不严格执行,乡镇府的人亲自上门拉你去结扎,而在那时像我这样的农民家庭是没有办法让结扎的女人再生孩子的。终于为了不断香火,爷爷奶奶让父亲带母亲逃到了内蒙古,那是父亲至今打工的地方。母亲是那么不忍心丢下一个半月的我,我是她心头的一块肉,她要离开我心里一定在滴血。但她的肩上还有更重要的责任,于是她狠狠心跟着父亲走了。直到今天我都觉得自己对不起母亲,让她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外出一年母亲就怀上了弟弟,可是因为那个时候和父亲整天奔波,母亲连一顿好饭都没有吃过,父亲把钱寄回家。我两岁那年,母亲抱着弟弟回来了,整个人瘦得变形了,一个劲地抱着我喂奶,而我却不怎么亲近她了。那时候她的心一定碎了。
日子就这样过来了,我们都长大了,我才知道母亲的艰辛,又是那么急迫得想用手中的拙笔写一下我的母亲,记录下那些曾经唱过的歌。我知道,只要母亲的生命不要停止,这首歌就不会停止,她还是一位歌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唱着同一首歌——无怨无悔付出的歌!全心全意爱我们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