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为名公子贵介弟,而无官于朝,无迹于场屋,斗室中课六七童子十余年,主者不易姓。往来不过一二士。诗一卷,纸墨暗昧,读者卷舌滞口,而不可舍去。敝衣冠独行市中,断烂古书外,不市他物。居近正阳门,不二三里,目不见朝报一字,不知何者为今日时事,达官要人。盖古之山林枯槁之士,无过于孙先生者。而今于京师中遇之,亦异矣!
韩昌黎言居京师八九年,不知当时何能自处。夫士至京师不可居,困矣。然困有至非京师无居,如先生者,为愈奇耳。吾观东方曼倩及扬子云,皆非嗜禄利者。其居长安中,甚落拓矣。亦卒不舍去。岂古今人之遇或同与?二子在当时,虽其遭遇若此,后之好事者,或传其书,写放其儿,忻慕笑忭而欲从游。则以吾所言如先生其人者,后人好事者见之,有不欲传其书,写放其儿,而欲从之游者乎?有不忻慕笑忭而忘其为落拓于当世者乎?
太史公班固书,屡言长安诸公贵人,皆不出其名氏,以其人日异月新,不胜识也。然则有名氏如二子者,落拓亦何负于人哉!曾亮交先生十余年。今先生年六十矣,乃述其行之似古人者以为赠。以见寿莫寿于使后世知我为古人也。
注释
[1]介弟:对别人兄弟的敬称。介,大。
[2]场屋:科举考场。
[3]斗室:狭小的屋子。课:教授。
[4]读者:指孙秋士。
[5]正阳门:今北京前门,为京师繁华处。
[6]朝(cháo)报:封建时代官方的报纸,刊载诏令、任免、奏章等。清代又称它为“京报”。
[7]枯槁:贫困憔悴。
[8]韩昌黎:唐文学家韩愈。韩愈这二句话见于《与李翊书》,回忆自己居京师求仕的痛苦。
[9]东方曼倩:东方朔,字曼倩,西汉文学家,性诙谐。扬子云:扬雄,字子云,西汉文学家。
[10]落拓:穷困失意。
[11]与:同“欤”,表疑问语气。
[12]写放:摹画。放,通“仿”。
[13]忻(xīn):同“欣”。抃(biàn):鼓掌,表示欢欣。
[14]太史公:指班固。班固继司马迁《史记》后,写成《汉书》,人们把他比作太史公司马迁。
[15]不胜(shēng):不尽。识:通“志”,记住。
译文
(孙秋士)是名公子高贵子弟,却不在朝廷担任官职,不在科举考试中出现。在狭小的屋子中教授学生六七人,十余年来东家都请别人来代替他,来往不超过一二人。笔墨不清晰的一卷诗,使孙秋士卷舌滞口,并且不舍得扔掉。孙秋士穿着破旧的衣服,戴着破旧的帽子,独自在集市中行走,除了破烂的古书外,不买其他东西。居住在靠近正阳门的地方,不超过两三里,不看官报,不知道如今的时事,也不知道如今的达官要人是谁。大概古代山林之中贫困憔悴的士人,没有超过孙先生的,如今我在京师遇到,也感到奇怪。
韩愈说在京城居住八九年,不知道怎么对待自己。士人到京城不能居住,很困窘。但是困窘达到像孙秋士这样除了京城而不能居住的境界,我越觉得奇怪了。我看东方朔和扬雄等人,都不是追求功名利禄的人,他们居住在长安非常穷困失意,也最终不忍离开。难道古人与今人的遭遇是相同的吗?(东方朔和扬雄)二人在当时,虽然遭遇穷困,好事的后人有的传其书,有的摹画他们的相貌,倾佩羡慕而欢欣鼓舞,并且想和他们交往。那么因为我所写的像孙秋士这样的人,好事的后人见到,难道没有不想传播他的书,摹画他的相貌而想和他交往的人吗?难道没有钦佩羡慕而欢欣鼓舞,并且忘记他是在当时穷困失意的人的吗?
司马迁班固的史书,多次说长安哪些富贵的人,都不写出他们的名字,因为这些富贵的人每天都不一样,根本记不住。但是像(东方朔和扬雄)这两个有名有姓的人,穷困失意一点也不别人差。我梅曾亮和孙秋士交往了十多年了,现 在先生六十岁了,于是记述他像古人一样的行为作为寿礼,因为祝寿没有比让后人知道我的像古人一样高风亮节的寿礼更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