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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2023年第9期|王剑冰:中国绿(节选)

2023-09-22 08:4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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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剑冰,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在《人民文学》《当代》《收获》《十月》《中国作家》《花城》《钟山》等杂志发表数百万字作品,出版有著作《绝版的周庄》等四十六部。曾获河南省政府第三、四、五、六届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以及徐迟报告文学奖、十月文学奖、冰心散文奖、杜甫文学奖、丁玲文学奖、丰子恺散文奖、方志敏文学奖、石峁文学奖等。散文《绝版的周庄》等多篇作品被刻于当地。


第一章 塞罕坝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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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山的森林,是森林的山。成排,成峰。成排则如长城,巍然森严;成峰则像险崖,陡直而高耸。绿色从无边无际到无际无边,一群鸟飞过,也要考虑一下耐力。种子在这里显得富有,很难再找到一块可供施展的空地。龙卷风到不了这里,龙卷风会被这丛林围剿而窒息。

青翠、玄黄、鲜红、绛紫,所有的色彩洒落在这里,铺展在这里,将塞罕坝挥洒成一幅巨大无比的画卷。

云朵变换着姿势,擦蓝天空。密集的鸟鸣,风一般在林子里绕来绕去,每一声都那样脆亮,带着水滴。

这,就是塞罕坝的丛林给你的直接冲击感。你备足所有的想象,也不会想到塞罕坝竟是这样一种景象。无可争辩的事实,是半个多世纪以来,几代塞罕坝人迎苦受寒,挥汗洒血,克服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一次次栽种,一次次失败,一次次坚持,硬是在高原荒漠上营造出世界上面积最大的人工林海。那是一片山原莽莽的葱绿,一片大海滔滔的碧绿,一片闪现着东方特征、东方个性的“中国绿”!

2

是的,你没有忘记,塞罕坝就是蒙汉混合语:“美丽的高岭”。清代皇帝曾设立“木兰围场”,一百四十年间,康熙、乾隆、嘉庆在围场“肄武、绥藩、狩猎”超过百次。那个时候,这里几乎每年都响起豪勇的欢叫和激昂的嘶鸣。

从衰微的同治时代开始,木兰围场遭到了大肆砍伐,加上日寇的疯狂掠夺,历史的车轮进入一九四九年时,塞罕坝已经成了草木凋敝的茫茫荒原。

西伯利亚的寒风毫无阻拦地肆虐着,毛乌素、科尔沁、浑善达克沙地滚滚南侵,浑善达克沙地与北京的直线距离,只剩下一百八十公里。不可想象,海拔一千多米的塞罕坝,相对于海拔四十多米的北京是怎样的一种威势。那就像人们形容的,是“站在屋顶上向场院里扬沙子”。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国家已经认识到这个极其严峻的问题,下决心要在塞罕坝建一座大型机械国有林场,恢复植被,阻断沙源,形成一座厚实的绿色之墙。

然而,也有森林培育专家感叹:塞罕坝处于森林、草原和沙漠的过渡地带,三种生态景观历史上互有进退,是全国造林条件最艰苦的地区之一。

一九六二年,农林专业的一百二十七名大中专毕业生,奔赴塞罕坝来了。一时间,锣鼓声声,车马萧萧,塞罕坝拉开了植树造林的大幕。

王尚海,是这大幕的开启者。他曾经担任过围场县委书记、承德专署农业局局长。塞罕坝林场组建,一纸调令,四十岁的王尚海成了林场第一任党委书记。这个在抗战时期当过游击队队长的老战士二话没说,带着简单的行李就奔赴了新战场。

场长叫刘文仕,岁数不大,资格却老,三十出头就当上了承德专署林业局局长。上级也许正是考虑到他年富力强,而且熟悉林业。

海拔千米的高原,条件无可想象的艰苦。塞罕坝气象记录表明:这里年均积雪期有七个月,零下二十摄氏度以下天气达一百二十天,最低气温可到零下四十三点三摄氏度。谁到这里都能听到那句谚语:一年一场风,年始到年终。

有名无实的“林场”,没有什么房子,没有多少粮食,更别说菜品。建场初期,也是国家最困难的时期。王尚海大手一挥:“先治坡,后置窝!”书记、场长带头,没有屋子就住马架子、睡地窨子;没有食堂,就在院里支个棚子;没有水井,就挑泉水、化雪水。

林场老职工卢承亮说:“冬季是最难熬的,路都被大雪覆盖,低矮的茅棚挂着冰溜子。窝棚里寒风穿梭而过,窝棚外饿狼嗥叫嘶鸣。”

另一位老职工曾学奇说:“实话跟你说,早晨醒来,大伙儿的被子上落一层霜,头发、眉毛都白了,鞋冻在地上,脸盆里的水冻成了冰。”


第二章 乐在其中

1

造林时节,是一场全面的大会战,所有作业区域都在远离驻地的山原,为不影响工效,领导和职工就吃住在山上。

山上挖了许多地窨子。一个大通铺,挤着差不多二十人。嗷嗷叫的白毛风在头顶掠过,潮湿的地气混杂着各种味道。但是干了一天,一个个的,呼噜很快响起来。

那个时候没什么想的,只是栽苗植树。你看,他们还在地窨子门口贴上这样的对联,上联:“一日三餐有味无味无所谓”,下联:“爬冰卧雪冷乎冻乎不在乎”,横批:“乐在其中”。

有人还编了打油诗:

渴饮沟河水,

饥食黑莜面。

白天忙作业,

夜宿草窝间。

雨雪来查铺,

鸟兽绕我眠。

劲风扬飞沙,

严霜镶被边。

老天虽无情,

也怕铁打汉。

满地栽上树,

看你变不变!

野外作业,空地上架几口大锅,勉强把饭烧熟,开饭的时候,大碗盛了就地一蹲。一个个碗里,都是黑莜面加野菜。哪天有窝窝头、土豆和黑面馒头,或有一点盐水泡黄豆,就算是改善伙食了。

有人边吃边逗乐子,说什么时候能吃一碗白荞拨御面就好了。有人就说,这小子,还想做一回皇上啊!大家就笑。边吃边吸溜鼻子的小黄就问副场长张启恩:“张场长,什么是大老刘说的‘拨御面’啊?”

张启恩是北京大学林学系的高才生,来场前任国家林业部造林司的工程师。他的妻子张国秀是中国林科院的助理研究员。三个孩子,在北京上小学和幼儿园。塞罕坝建场,他听从组织安排,带着全家离京上坝,担任林场的技术副场长。这里的条件跟北京没法比,一家人挤在一间窄小的房子里,为找地方放书,就在墙根埋几根木棍,钉几块木板。

张启恩一直和职工们吃住在一起,丝毫没有大知识分子和领导的架子。听小黄问,就讲了起来。

乾隆皇帝到塞罕坝一带狩猎,途经“一百家子”,住进龙潭山下的行宫。一百家子就是今天的张三营。当天下午,行宫主事特命当地拨面师制作了荞麦拨面。那荞麦拨面,是上好的龙泉水和面,根根细如银丝,再以老鸡汤、细肉丝、榛蘑丁和纯木耳做卤。乾隆皇帝顿感清香扑鼻,连吃了两碗。从此,荞麦拨面就叫成了“拨御面”。

众人听了,眼前都出现了鸡汤肉丝做卤的荞麦拨面。小黄说,下回还让场长讲。大伙就笑,说小黄的黑莜面是就着场长的话下肚了。

2

在这样的条件下,塞罕坝人当年就栽下了近千亩树苗。大家慢慢直起腰来,想象着往后的景象,禁不住笑了。可是到了秋天,职工们发现,这些树苗的成活率还不足百分之五。一九六三年春天,林场再次造林一千二百亩,成活率仍不足百分之八。

有人产生了怀疑,这样的地方,怕是不适合植树造林吧?甚至有了各种传言,说塞罕坝林场可能面临“下马”的窘境。

王尚海坐着卡车回承德了。当前的关键是士气,要提振士气,只有破釜沉舟,他要把家从承德搬到林场来。妻子了解丈夫,可就是委屈了孩子们。王尚海说,人家都说这林场早晚要下马,说我王尚海还要回到承德来。我就不服这个劲,这辈子,我就把根扎在塞罕坝上了!

一家人离开了承德市区舒适的小楼,在坝上的一间职工宿舍安了家。

那些天,人们总是看到穿着老羊皮袄的王尚海骑着枣红马,一大早就带人跑向林场的山山岭岭。他不停地下马,蹲在那里查看枯死的小苗和残存的落叶松。天黑了,就随便钻进哪个窝棚。躺在硬硬的草垫子上,王尚海半宿半宿地瞪着眼睛。早上有人醒来,听到他在梦里叽里咕噜,牙齿咬得咯咯响。

田间地头、窝棚地窨子都做了临时会场,大伙对树苗成活率不高的问题进行分析。技术副场长张启恩提出,坝上的恶劣环境也可能使东北苗“水土不服”,是不是考虑自己育苗。

王尚海和刘文仕都觉得可以试试,当即决定抽调技术骨干,由张启恩、李兴源带头,争取把自己的种苗培育出来。

接受了任务,张启恩心情激动,晚上等孩子和爱人睡下,就开始思考育苗的具体方案。昏黄的煤油灯下,他写下一页又一页笔记。那些笔记,后来成了塞罕坝的宝贵财富。

东北林学院毕业的李兴源,从塞罕坝大唤起分场进入了育苗技术组。善于钻研的他,这些天一直思考着一个问题,遮阴育苗是传统的老方法,但费时费工,成活率不高。能不能将“遮阴”改成“全光”呢?张启恩听了也来了兴致,两人马上将这一想法付诸实践。最终的结果是乐观的,育苗成活率大大提高。

育苗的技术骨干中,还有一位吉林人刘明睿,也是毕业于东北林学院,分配到海拔一千八百多米的北曼甸分场。曾经的学霸善于发明创造,他的小发明都可以打上塞罕坝的标签。譬如他熟悉氮肥的属性,育苗时便在根部稍加一点氮肥,结果证明不仅苗生长快,而且壮实。还譬如,他发现植树的“克罗索夫锹”不大顺手,他就按中国人的劳作习惯重新设计,最终打造出“刘明睿式”灵巧轻便的植苗锹。

一九六七年春天,张启恩在三道河口林场参加春季造林,他从拖拉机上抱起最后一捆树苗准备放下去,司机以为已经卸完,开动了车子。张启恩随着惯性摔下来,右腿粉碎性骨折。林场医疗条件有限,张启恩后来只能与拐杖和轮椅为伴。

张启恩临终之前,最感到愧疚的是三个孩子,他们本来是在北京明亮的课堂上,却跟着他来到坝上,失去了良好的教育条件。

在张启恩的主持下,塞罕坝创造了适合高寒地区的“全光育苗技术”,培育出了“大胡子”“矮胖子”等优质壮苗,解决了大规模造林苗木供应问题,改进了苏制造林机械,创新了“三锹半植苗法”,提高了造林质量与速度。

3

还要提到一个功臣任仲元,他原来是承德地区技工学校的老师。塞罕坝太缺少机械专业人才,有关部门就选中了他。这一年是一九六三年。

接到通知的时候,书呆子样的任仲元还不知道塞罕坝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一个搞机械的,怎么跟林业扯上了关系。

任仲元坐上一辆老爷车,在艰难的路上晃荡了大半天才到坝上。正赶上吃饭,有人带着他,说,吃了饭再说住宿的事。

食堂这天吃莜面,任仲元饿坏了,师傅给盛了一大碗,他端起来就吃,没想到有点难咽。正噎着时,生产队的马队长冲进了棚子,张口就嚷:任老师,哪位是任老师?

任仲元应了一声,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马队长拉住了:正好你来了,这“老铁”可有人治了。原来播种时,播种机的车轴坏了,瘫在了泥地里。听说来了一位懂机械的任老师,就找来了。任仲元也是,一听号响就冲锋,饭还在嘴里嚼着,就跟马队长走了。

场里管后勤的忙了半天,才想起没给新来的任仲元安排住宿。四下里寻找,听说被拉着去了一线工地,便笑了。

建场初期,国家给林场调拨了不少林业机械,除了国产的,好多都是进口的洋玩意,有匈牙利的413拖拉机,波兰的乌尔苏斯轮式拖拉机、中耕除草机,以及苏联的植树机、装载机和联合收割机。林场人爱称呼这些机械设备为“老铁”,都是很快学会了开,却没有几个能看懂那些洋文说明书。

林场还没有为机械手们安排办公室,这些说明书和其他资料,也就没怎么在意地塞在各式工具箱里。等到了任仲元手里,有些资料已经残缺不全。任仲元有些气恼,说这些都是机械师的命,没有了说明书,一旦机械出了故障,不定要走多少弯路。

机械手们面有愧色,说任老师说得对,可谁能看懂这些东西呢?机械手们发现这位任老师年龄不大,学问却不小,他竟然能看懂那些“黑蚂蚁”。于是就不断地找他问这问那,而任仲元只有一张嘴。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下功夫把这些资料尽快翻译出来。

那个时候,很难找到机械方面的专业外文工具书,任仲元所依赖的,只有一本《俄华辞典》和俄文版的机床图集。没有办法就去看实物,有时任仲元发现,实物与说明有出入,难道这些外国人也会搞错?经过反复对照,发现自己还真是对的,于是根据自己的认识译成汉语,并把这些地方加上标注。

半年之后,这个“书呆子”,竟然翻译出五六本俄文资料。这些资料成了塞罕坝的宝贝。

书记和场长主抓、技术副场长张启恩负责的科研小组,一方面是育苗,一方面是植苗。任仲元也进了科研小组,当然他负责的是机械植苗。前两次也是用的植苗机进行投苗造林,林苗的成活率却不高。光是树苗的问题吗?

任仲元跟着植苗机,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趴伏在地上,冒着机械扬起的烟尘观察着。而后就听到了他的叫喊:“停,停,快停下!”

大家围拢过来,任老师可是大伙信任的人,他金口一开,准又摸到了“老铁”的七寸。任老师说话了,他说这“老铁”太机械,不会用脑子,在平坦的地方一个样,遇到上坡下坡转弯的时候也是一根筋。这样一来,植下的树苗便有的深,有的浅。

任仲元提出的问题很快传到了书记那里,王尚海听了,一拍大腿笑了,说,是呀,我这些天到处查看,也是发现成活的苗子根扎得很硬实,死掉的苗子根下都有些松软,没想到枯苗率问题跟这“老铁”也有关系。好你个小任,有你的!

大家也都跟着书记笑了。王尚海接着拍了拍任仲元的肩膀,说,小任呀,既然找到了根源,你这“铁医生“有什么办法,让它长长心眼?

任仲元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可以试试。王尚海听了,大手一挥,说,好,那就拜托你了,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只管说,咱们一起想办法解决。但有一点,可是只准成功,不准失败哦!说完又是一声爽朗的笑。

任仲元那些天可是没吃好没睡好,他的心思都用在“老铁”身上。一次次试验,一次次改进,最终将牵引点、投苗点和深压轮三个机器附件改成了铰链式,这样随着地势的变化,植苗机也会不断地调整自己,就像安上了一个灵活的大脑,指挥着投苗附件变换力度与深度。

改造后的植苗机在随后的机械造林中发挥了威力,大大提高了植树成活率。王尚海简直乐坏了,他狠劲地拍了任仲元一把,说小任啊,咱林场打翻身仗,要算你个头功!王尚海又加上一句,不过,这段时间还得辛苦你,抓紧把咱总场所有的植苗机都给改装好,只等苗圃那里育苗成功,咱们就大干一场!


第三章 造林会战

1

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一九六四年四月二十日,塞罕坝机械林场再次吹响春季造林的号角。

王尚海要在马蹄坑来一个大会战。这位抗战游击队队长,就像当年带人打仗冲锋一样,从各个工区挑选出两百多名精兵强将,调集最精良的装备,冒着料峭的春寒,顶着肆虐的狂风,浩浩荡荡从场部出发,向着千亩大荒原开进。

马蹄坑会战现场,已经有人先行忙起来。他们在沟边支帐篷、搭窝棚、架马架子、安锅灶……

一声令下,拖拉机、植苗机同时启动。旌旗猎猎,哨声阵阵,隆隆的响声惊醒了沉睡的荒野。

上至书记、场长,下到普通工人,全都干在了一起。领导每人带一个机组,一台拖拉机挂三个植苗机,每个植苗机上有两名投苗员。机械不停地开动着,投苗员两手不停地取苗、放苗,植苗机准确地将一棵棵树苗植入大地。

那是一场至今都令人激动不已的造林会战。虽然已是四月,塞罕坝还是一片冰雪,凛冽的寒风刀子般扫过,王尚海带领的兵马却干得热火朝天。拖拉机的马达不时发出暴怒的轰鸣,植苗机在高低不平的山地上不屈地颠簸。一排排人头攒动着,一棵棵小苗成排地展现出来。

风雪弥漫,热浪翻卷,每个人都手脚并用,跟着机械快速推进。干到热火处,有人把外套脱下,扔在一边。

这是决定林场命运的大会战啊,王尚海亲自带着一个机组在前面冲锋陷阵。植苗机在山地上隆隆开过,卷起的沙尘如同战场的硝烟,夹裹着风雪打在王尚海的脸上、身上,喘气都有些困难。王尚海顾不得这些,跟在植苗机后面,一棵棵地查看栽下的树苗。其他几位场领导和技术人员也在测量栽植的深度,观察植苗机的镇压强度。

大伙都知道,王尚海憋足了劲,一定要把树种活,把林场办下去!王尚海在会战动员时说,同志们,咱没有退路,只有往前,再往前!他把翻毛羊皮大衣往身后抖了抖,挥着手喊道:怎么着咱也得拼一拼,闯一闯,不拼不闯,永远都不会有希望!

2

历经三十多个昼夜的奋战,千亩荒原全部栽上了落叶松。人们怀着期待,不断到这里来查看、管护。他们中有书记、场长,有技术人员和普通职工。马蹄坑,该是怎样一匹神奇的骏马,将一只巨大的蹄印踏在了这里。它是要给人们什么预示吗?

真的没有想到,大家种下的落叶松,一棵棵成活了,成活率竟然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这可是一片风沙起伏的荒原啊!远远望去,一片稚嫩的绿色覆盖了一切,就像枯黄寡瘦的躯体恢复了元气,变得春气勃发、生机盎然。

马蹄坑大会战取得了全面胜利,开创了中国高寒地区机械栽植落叶松的先河。一根根松柏的银针,缝合了曾经的创伤。

每个人都看到了远景和希望。是的,一定是的,用不了几年,这里将是百万大军般的绿阵。

王尚海站在这里半天了,他站着、看着,一动不动。猛然,这个铁打的汉子一下子跪了下去,他跪在山坡上,跪在塞罕坝的土地上,手抠着黄土号啕大哭。

在人们的回忆中,老书记只掉过两回泪,一次是这次马蹄坑大会战的胜利,一次是他的小儿子发高烧。那次大雪封山,又缺医少药,当得知孩子将落下终身残疾,他紧紧地抱着儿子,禁不住失声痛哭。

3

马蹄坑大会战的胜利使塞罕坝林场的“下马风”销声匿迹。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塞罕坝开启了大面积造林的时代,造林季节也由每年的春季发展到春秋两季。那时王尚海正值壮年,有一股子敢想敢干的牛脾气。在他的带领下,塞罕坝人用了十三年时间,连续植树五十四万亩。到一九七六年,全场职工已经累计造林近七十万亩。

一九八九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六十八岁的王尚海走到了生命尽头。他那乐观向上的精神、艰苦朴素的作风、坦荡无私的情操,赢得了全场职工和家属的信任与拥戴。

人们不会忘记,在决定林场命运的关键时刻,他带头把家从承德市区迁来,先把自己的退路堵死,把享受与安逸抛在一边。他说:“我生是塞罕坝人,死是塞罕坝魂。”

人们不会忘记,一九六三年的春节,塞罕坝下了一米多厚的大雪,没有家或回不了家的年轻人,只能留在坝上。这些城里来的大学生没有想到,书记王尚海会来看他们,让他们到自己家里去过年。王尚海乐呵呵地说,年轻人啊,别见外,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吧!

无家可归的年轻人,端起热腾腾的饺子,眼里噙满了泪水。

人们随着王尚海的家人,把老书记的骨灰撒在他曾经奋战过的马蹄坑林区。大家知道,那是老书记的遗愿。这千亩林区,已经成为一片茂密的森林,每一棵树都挺直向上,吸收着温煦的阳光。大家怀念老书记,他们自发而亲切地将这片森林,称作“尚海林”。

…… ……

(本文为节选,完整作品请阅读《人民文学》2023年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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