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2024年第4期｜周瑟瑟：暮色乘船而下
邮车准时开来
等待的人已经失去了耐心
等待的人已经不在
邮车准时开来
朝霞升起的时候
车轮压过露水
沿着黑夜的道路缓慢开来
绿色的车身
清新醒目的字体
从车里跳下一个时间的信使
等待的人已经不在
时间的信使已经白发苍苍
鹿的脚步
溪水清澈
那是我的心日夜流淌
一个勤劳勇敢的人
穿越茂密的森林
奔向未来的世界
我有一双温柔的眼睛
携带水汪汪的梦想
我全身的皮肤光滑紧致
皮肤之下流动爱的血液
我的脚步坚定不移
久久伫立在溪水边
我竖着耳朵
倾听大自然的馈赠
林中的风
灌进我的身体
我修长的四肢发达
我是节奏之王
我的心控制了静止和速度
脚步的弧线拉长
溪水哗哗激起我心跳跃
暮色乘船而下
沿途的风景后退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天空和水底是逝者的世界
他们亲切的面庞新鲜如初
杜甫在天地中间行走
这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夜鸟兴奋地啼叫
杜甫站在船头
山色暗淡如水
逝者一个个前来与他告别
杜甫回到船舱
给友人写下最后一首长诗
回顾他这一生的点点滴滴
饥饿是诗歌的晚餐
杜甫喝下人间一壶酒
马头大汗淋漓
七月我独自去草原避暑
迎接我的是一匹大汗淋漓的马
我抱住马头
就像抱住一个溺水的孩子
我八岁的时候
我的小伙伴淹死了
如果我能抱住他大汗淋漓的头
他就可能得救
马滚烫的舌头舔着我的眼睛
他认出了我
一个战栗的小伙伴
阁楼里的父亲
黑暗中的楼梯引诱我上去
我必须爬上去
阁楼里端坐慈爱的父亲
父亲的身体硬朗
我踩着他的肩膀
他的喉结、他的皮肤
和小时候一样
年轻的父亲托举我
爬上黑暗中的楼梯
我惊呆了
阁楼的天空繁星点点
父亲的楼梯已经抽走
我悬在半空
一只吱吱叫唤的蝙蝠
一张婴儿一样的红脸
看着惊慌失措的我
我突然想到
我已经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
童年的阁楼依旧
我看过的书
父亲独自一人在阁楼里翻看
我穿过的衣服
穿在了父亲的身上
树丛中藏了一只斑鸠
树丛中藏了一只斑鸠
它是我一个失踪多年的朋友
虽然没有了他的消息
甚至以为他不在人世
但他突然出现在树丛中
他已经变成了一只斑鸠
他灰色的眼睑闪亮
他的身体流水一样光滑
而双脚枯瘦如柴
哦我的朋友
你跑过了多少路
你穿过了多少荆棘
终于出现在我面前
路灯昏暗，夜色弥漫
我的朋友周身散发明亮的光
这是我每天必经的小路
我的朋友躲藏在这里
他已经不能开口说话
他拦住了我
哦我亲爱的朋友
你离开得太久
仿佛遗忘了人间
彩 虹
彩虹并不是梦幻
它并不从梦中升起
大雨过后
我站在荔枝树林边
苍老的树枝乌黑发亮
在死去中保留深深的呼吸
我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如同呼吸着彩虹
我的呼吸在天边颤抖
许多人停下来
看着我屏住呼吸
——哦这一道彩虹
我满脸绯红
我愧对人们的厚爱
我终于忍不住
走进了黑暗的树林
月亮在山巅
月亮在山巅像一个落日
它的光辉隐没在黑夜
在黑夜坐久了
我发现黑夜原来是蓝色的
月亮通过黑夜
达到蓝色的深渊
它在其中度过一个不眠之夜
山色与虫鸣
加深了黑夜的蓝色
也加深了月亮的忧郁
它站在山巅
并不落下
我用我的注视挽留着它
发光的树
漆黑的夜晚
一棵发光的树轻轻咳嗽
发自肺腑的声音震动树林
我远远地站在树林边
我不敢走近
我害怕它向我诉说痛苦
树林里生活着各种人
他们有各自不同的命运
有的已经陷入长久的沉默
沉默是继续活下去的方式
有的在树林里四处走动
他们试图走出这片树林
苍老的生命
与翠绿的生命交织在这里
浓郁的树阴下
灵魂在休息
它要照看这片树林
好了，“哇”的一声
它终于将一团黑暗咳了出来
夜 鸟
我寻找夜鸟的路线
它们如点点星光隐没在天空
像逝去的老人
到了夜里又回来看看人间的动静
我呆头呆脑地寻找夜鸟的路线
我踩着夜鸟的粪便
黏糊糊的像星星的残骸
我沿着一缕星光
小心翼翼地来到了湖面
“嗖”的一声，我差点被撞倒
一群夜鸟迅速掠过水面
像一群失魂落魄的小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