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特刊丨中国作家 孙国杰 作品展】

四休居记

时逢当局大拆大建，曰：整村拆迁。予观血缘之地，世居之舍亦难幸免于此大势。遂做前手而备，离世居半个钟头车程之内购置新居。驱车过江，一路辗转，至富阳受降地界黄公望之北，觅得一屋两舍拼居。荐于吾妹，两户共置。同享一户外之园，约亩上下，甚为宽敞。其居东，吾居西。亦可老而照应。即下单而购之。

居借黄公望之名，南对公望之森林公园，北望午潮之森林公园。夹两山系之间，前后山间树木葱茏，水库众多，皆为泉多。近国道之便，银湖之闲。适值轻轨，彩虹快道在建，勿需几年，此处即为便捷之地。居实为闹中取静，静中含闹之佳处。

居坐北朝南，日出而院暖，绿树环绕，树间百鸟啼啭。居东为一小山，吾自名之为东山，皆为月每出，必挂于此山顶上，颇与仓央之《在那东山顶上》相符。居西一溪沟，雨水季而潺潺，枯水季则乱石堆砌，故名之为偶溪，盖因之水来偶偶，非为长流。

予自购置后，简而装修之，于园中辟一菜园，犁地分垄。躬身翻地，细拣碎石。亲力除草，无漏而拔。植四季之菜蔬，缓施肥，绝农药，由其自然而生，自然而实，以得环保健康之食。居之四周空地，皆植四季果树及各色花卉，因果而悦目，因花而赏心。每晨起，绕居而闻香一番，人之舒爽难以言表。至晚宿，又可绕居察看一番，人之坦然无以语述。

呆于此居，心可安然，可烹茶如陆羽，可暖酒赛杜康，可闲卧看高山，可懒坐听流水，可友人围炉畅夜话，可雪夜闭门读禁书。一切皆是方外，心无羁绊，可放飞关山，收之桑榆。

数年来为此居之名而留心。名之难为，皆因主人为寻常百姓，村野凡夫，应适之名，显其性。虑之再三，今名此居为四休居而，其名出宋·黄庭坚之《四休导士诗序》：“粗茶淡饭饱即休，补破遮寒暖即休，三平二满过即休，不贪不妒老即休。”。名既出，是为之记。

满庭芳

壬寅年清明日，妻之十三徽古琴社于湘湖边道南书院齐集而抚琴雅聚，特令我作词记之。毋可推，便以满庭芳为词牌而作词如下：

春意阑珊，蜂蝶飞舞，道南齐聚群芳。槁梧黄鹄，山水妒红妆。纤手轻拨玉振，乐起处、颔首轻扬。梨花颂，曲罢沧浪，又抚凤求凰。

弦狂，心寄处，七丝陟险，三尺练响。赖此异瑶轸，情奈何殇。花落江湖旧恨，俱成梦，岁月难长。春终暮，平心浅欲，苦乐莫徬徨。

看中医

那年母亲为接我那读小学的儿子放学回家而不幸被电瓶三轮车撞倒之后便一直脚疼至今。先期去富阳骨伤科医院，医生初步断为脚趾骨折，便全力以接骨养伤为医治原则。去了几趟却未曾好转，于是便以为是伤疼遗留了，换了地方医治，医生以膏药敷之，未曾料好几趟依然疼痛如故。亲戚朋友便力劝我们去浙二检查，结果对脚部这拍片，那共振，年轻医生却不能下断，请了专家，便诊为骨膜炎，轻度积液，需要打风痹针和吃药。于是做了两次，结果是依然，而且双脚开始疼痛。晚上也不能安然入眠，此时家人都束手无策了，该到哪去看脚了呢？幸亏自己对中医有所偏爱和略知一二，便让我母亲去那方回春堂——百年名店了。

那日下午，坐堂的是沈医生，一退休老中医了，戴着眼镜，精神矍铄，声音洪亮。其时，人已坐满诊室，沈医生是耐心地对每个病人都望闻问切一番，还时不时说些中医之道。

间有一四十上下之患者弯着腰，精神憔悴状地问沈医生：医生，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看上去还这么年轻，精神这么好，你们医生怎么不会生病的？

是啊！是啊！旁边附和之声顿起，仿佛颇有那种对医生尽让天底下那病给了别人，而把健康留给自己的不平和嫉妒了。

哈哈。医生大笑：因为我没想法了，你们得病是因为你们想法太多了。

此话在我耳中似乎挺熟悉，哦，对了，有点禅味，是那悟透人生的韵味。

医生接着解释：我已经退休了，坐不坐诊其实也不是为钱了，我退休工资便足以过得舒服了。坐在这其实也是一种消遣，也是给自己寻找乐趣，我感觉医好一个病人便是积一份快乐，所以我说我没想法了，有钱赚没钱赚不是我的想法了。

医生顿了顿：而你不一样，你总在拼命地赚钱，而且在想怎样赚得更多，好养活家人，养活了家人，又想怎样过得更风光一点，于是你便有那不停的想法，所以年轻人啊，你去好好养心吧。

我心中不禁又是一种触动，这话我似曾也悟过：年轻时人便是拿命换了钱，于是到老年弄得不好要拿钱换命了。人生一世，易求者，三餐果腹，难为者，四季快乐。

清沈复曾有《浮生六记》载《快乐妙法》一则：

世事茫茫，光阴有限，算来何必奔忙。

人生碌碌，竞短论长，

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

看那秋风金谷，夜月乌江，

阿房宫冷，铜雀台荒，

荣华花上露，富贵草头霜。

机关参透，万虑皆忘。

夸甚么，龙楼凤阁；

说甚么，利锁名缰。

闲来静处，且将诗酒猖狂。

唱一曲，归来未晚；

歌一调，湖海茫茫。

逢时遇景，拾翠寻芳。

约几个知心密友，到野外溪旁：

或琴棋适性，或曲水流觞，

或说些，善因果报；

或论些，今古兴亡；

看花枝难绣，听鸟语，弄笙簧。

一任他，人情反复，世态炎凉。

优游闲岁月，潇洒度时光。

医家以为：快乐虽近在胸中三寸之间，却常不易得。缘何得之不易？非其难取也，实因俗欲俗妄相扰而弃之不取。俗欲俗妄何来？三魔道纷扰纠缠乃其祸根。何谓三魔道？闻靡靡之音而心神摇动者，一魔也；观滚滚红尘而蠢蠢欲动者，二魔也；见珍馐佳肴而馋涎欲滴者，三魔也。三魔俱，则心烦、神乱、气冲，无快可言，无乐可享；三魔去，则心安、神宁、气平，快乐可得，幸福可获。（李照国之养心札记）

其实这些我以为均是养生之道，医家与佛家其实是相通的，快乐难求，还是该学会及时行乐，活在当下的。

又有一老者问医生是否能够换一种药，估计是嫌那药贵了。沈医生居然没给面子而直言到：我看你是不会懂事了，要到龙居坞（火葬场）才会知道了，你知道吗，你这病就是你总是能拖则拖，小病不治，弄到现在什么药都不能用了，只能用这种药才有点效果，还嫌贵不贵的，真是不会懂事了。

医生颇有点激动，老者喏喏，知道这病的厉害了。

唉，人生至此便是那种悲哀，盖是人之出生见第一面的是那医生，便从此总得与病打交道了，或许上帝也知道，便总是派那医生相伴于你了，故那医生和护士能有“白医天使”的称号也是这么来的吧。

佛家以为，人之脸面，若以眉毛和眼睛为草字头，中间双孔鼻子为十字，下面一张嘴，便是那“苦”字了，故人之一生即为苦啊，声色犬马，甜酸苦辣都得通过这些器官而纷扰着你，而使你有想不完的念，受不完的苦。人啊！

终于轮到我母亲看病了，母亲讲了病之因，病之苦，病之恶，病之痛。医生一直笑着，最后他说了一句令我们意想不到的话：你的病看错了，你拍了这么多片子都没用的，肯定花了很多钱了，可惜都是白费了。

不可能！我反驳道：浙二这么大的医院总不会弄错，而且是博士生看的。

医生颇有点嗤之：你以为博士生真的一定有把握，没仪器他还就是没用。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病不在脚上，在腰间，骨质增生压迫神经，而使双脚疼痛，不信你们可以就在这部位做个CT，不用全身做的，那费钱。

见我不信，他便让我们赶紧去做，去市四院，那边人少，不用预约。

他很自信地对我说：我四点半下班，估计你们要到五点多能出报告，我就在这等你们到五点多，现在赶紧去。

我们将信将疑地去四院做了CT，回到回春堂那已五点多，那报告的确明白地告诉我们是如医生所言的毛病了。医生果然还在，他居然连方子都开好了，他看了报告笑了，他说做CT是为了证实，其实他是早就判断是这毛病了，凭他的经验，我的母亲脚又不肿，怎么会有炎症，少量积液不可能疼痛，其次双脚疼痛不能走路就该考虑那问题了。而我母亲总是在误导医生，每看一个医院，总是说摔了一跤，脚摔坏了，于是医生便总是查脚，其实脚的摔伤早好了，只是那骨质增生的毛病偏偏到这时也开始到质变的时候，其实早就有了，所以有时人不能太执着，太执着便使人总会入“魔路”了，正如这病，便无法得以对症医治了。

看中医确是看了一回人生，心也服，口也服了。于是母亲对病也乐观了许多。

来世与今生

写下这题目的时候，我便感觉好难，一个很深奥的问题，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一个三言两语又说不清的问题，一个说了多少世的问题，一个永无满意答案的问题，一个仍将探讨下去的问题，所以要去说这个话题，确实挺难。突然会有心血上涌来写这文章，是因为日间与人说起这话题，感想很多，总觉得言犹未尽。我不是哲学家，上升不到他们那高度，但并不是说我们这些屑小之辈就无世界观，人生观了。哲学本就是人对世界的认识和看法而已，只不过成了家的人只是代表着相当一部分的人的观点由聪明的他说了出来而已，系统而全面的成为一套理论罢了。我辈只能是在茶余饭后，与人的闲聊中有所悟，些小零碎而已，也不可能整理成文散布于世成为世人的一种学派而去研究，而去学习。其实须知，任何的哲学派创始之初均为口口相传，言言闲聊之中而生的。儒家之《论语》如此，佛家之《经》、《律》、《论》亦是如此，并非孔子与释迦所写，都无非是他们之后的弟子根据他们的言论而成文。所以我以为任何哲学流派之诞生都是言谈之中而形成，所谓言为心声，心为对这个世界的感受总成，于是有了哲学。

说了这么多，似乎与题目无关。无非只是想说我对来世与今生的感受和看法亦不如于哲人之感受罢了。即使哪怕说错了，看的人也不会笑话于我，因为这题目太难了。来世与今生——一个多少人想知道的话题。人都是喜欢活着的，毕竟死了之后什么都看不到了。于是人就怕死，因为好死总不如赖活着，一怕死便会去探讨为什么要死，死了之后又会怎样？佛家便说出个三世说的理论劝人为善。那天也是与他人聊天时说起要多做善事以便来世求得善果，于是想到了很多。

佛家有四“法印”，即“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磐寂静，有漏皆苦”。一切皆在生死轮回中，由此而有人生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所求不得苦、五取蕴苦），世间有无量的苦，这些不是孤立自生，是有十二缘起而成，所以佛劝人需从这些缘起中自我超度，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即是如此了。

或许要三言两语把佛之教义讲清怕是很难的了，因为如果能轻易讲明白的教义也不成为理论了，更何况有些东西是靠悟的，所以便不能多讲也不敢多讲了。但有一点是明确的了，那就是佛教也罢，儒教也罢，都是劝人行善积德的。且中国人善于糅合一些外来的文化，佛教一到了中国，便与中国本地产的儒道融合，现下其实是儒释道的结合体了。但宗旨都是劝人如何为人，行善积德。为此目的，便有了前世、今生和来世三世之说，如果今生不积德，下辈子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丰都鬼城我是去过的，里面所陈列的阎罗殿对恶人的各种惩治都是劝人好自为之的。

到底有没有来世呢？有也没有。废话，这不是矛盾吗？

说没有，是因为人死了，一了百了，谁能说出下世会怎样怎样。花谢了还有再开的时候，春去了还会有再回来的时候，叶落了还会有再发芽的时候，只有人死了，不能再有回生的时候。所以没有来世。有谁能说出他的前世是怎样的？只有那些今世生活痛苦的人会说都是前世造的孽，但到底前世造了什么孽，天知道。所以没前世也没来世，只有今世，还是活在当下才是真正的活。

这么一说，有人会想人真的不必去做什么善事，积什么德，可以尽情去纵欲，干了坏事也没事的。不对，因为人真的有来世。说有，是因为人总是要繁殖后代的，依据科学我辈的基因得传于我们的父辈，而我辈的基因亦传于我们的子辈了，所以儿子就是我的来世。我虽然死了，但我的基因活着，而且永远那么轮回的传下去了。所以我们还是得积善行德的。这点我是有感觉的，我父亲在世时一向善于助人，而且人缘极好。可惜父亲好人并非一生平安，41岁的时候因车祸失去了脚而残疾了，后来自己吃了多少苦，建立了自己的小厂，事业刚起步的时候，到了55岁却因癌症去世了，对我是多大的打击。但我一直感念的是父亲病重卧床的时候，村里有多少人来探望和还钱的场景。那时父亲已经不能说话，只有来探望的人和我说着父亲的好，我才知道父亲平时的善行。更有那些来还钱的人，父亲一直没和我说过接济过什么人，直到他们来还钱，我才知道他们曾经因或赌博，或事故，穷途末路的时候，是我父亲慷慨地接济他们，而他们也一直念念不忘的，哪怕我父亲不会说话，他们也要主动来还，因为他们被我父亲感动着。也正应了这一缘起，于我后来的做事一直都是顺利的。父亲死了之后，那工厂，家里都是我去安排了。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或要借什么东西了，我去向人借东西或找帮手的时候，人家不认识我的（因我大都在外面生活的，村里人一般不熟悉），犹豫着的时候，我便告诉他我父亲的名讳的时候，他便爽快地答应的。而且他会不断地和我唠叨我父亲的好，曾经受过我父亲的什么帮助的。我是真切感受到了我父亲平时为我种花积善带来的好处的了，真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而无独有偶，我们村里原来的书记坏事做尽，贪污集体资产达数百万元，村里老百姓造了反，而他居然用GCD的专制工具对村里人毫不手软地抓，进牢房的有14人之多，老百姓永远记着那仇那恨，一直告，致他最终获就地改造三年的恶果，后来凭他以前的关系去开了个石子场，却因一次事故也被压去了腿并成了植物人，拖了三年而死去。他的儿子在村里是什么都没人帮的，而且不能有一点风波，一有风波，人便会说他是什么的种，象他父亲的，也是恶人。这就是那书记的来世报。

所以我想来世真的有，要想来世好，今生该多种花，少种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