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军 ： 泉 城 济 南 ——我永远的精神家园
我是在泉水边长大的。小时候家里有院儿，院儿里有井，夏天井水里泡着西瓜，正所谓“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济南老城景象。家里院子的地面是由小方块砖组成的，方砖一踩就有泉水冒出来。一大块一大块院落地面之间有细细的排水沟。自来水管里有喷涌猛烈的泉水，一打开红色阀门，白色的水柱伴着水花激流飞溅，有时候孩子们趴过去喝一肚子泉水，又凉又清又甜，那可是比西瓜更满足的另一种享受，特别是酷暑炎夏疯跑得大汗白流的时候。泉水是甜的，更是活的，是生命对生命的灌注。长大以后去过各种各样的地方，才知道这水的独特没得可比。
护城河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我们时常带个小盆在河边玩，从深一点的地方把盆沿着河岸扣下去就有水蜗牛和小虾在里面，有时候也有小鱼，小鱼小虾是透明的，脊骨清晰可见，跟水一样的清亮。
对于老城的孩子来说，因为从小到大都离不开泉水，似乎是司空见惯了，习以为常了，其实不然。我们却是不怎么去大明湖、趵突泉、曲水亭街的，因为太熟悉了。就比如大明湖小沧浪亭清朝文人刘凤诰所写的对联“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这名句从出生起就早已烂熟于心，而且也多次迷失在湖心亭畔荷花池中，经常需要奋力拨动小船突出重围。“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不仅仅是清照的词在耳边回想，而是真的经历过，且有随口吟出的一刻。那趵突泉更是如博学多才的赵孟頫所言“时来泉上濯尘土，冰雪满怀清兴孤。”就是那冰雪飞溅清凉满怀的快乐之感，仿佛有跨越时空的一瞬情感交汇似的。常来的倒是好奇的外地游客。趵突泉里面登州泉是我的最爱。每每看见她那镶着金边平铺的玉色“镜面”，镜面上浮动的红色小金鱼以及深不见底的神秘龙宫里水草林立，溢出的清泉随石而下，玉珠接连迸溅，津津作响，这时候各种韵字就像泉水流珠一样一颗颗从不同韵部分支里汇聚而来，终于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不分彼此了。我茫然不知所措，像是谁塞下礼物就又消失在看不见的地方，那礼物沉重而急切，让我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焦躁与兴奋。我以泉为师以家乡的文人才子为师随口诌出的诗句就这样流淌而出……
巨擘孰称奇？登州列其先。
白石忽凸起，瑟瑟万竹喧。
碧水漾琼酿，方樽立中央。
溢流何足惜？翻作玉珠帘。
月桂抛倩魂，云竹浸山岚。
天光柳影淡，月女夜应怜。
红玉浮游乐，摇醉龙宫前。
游人临此境，惊叹不能言。
试问深几许，遥遥不得见。
置樽酬天阙，千古意韵绵。
我问妈妈，这是诗吗？妈妈说，当然是。只要身临其境，物我为一，人人可以吟诗作画。就像这恣意流淌的泉水，自然生发，可以美得无拘无束。
我的小伙伴们黑虎泉边住得最多，就天天围着这里跑。那时候还没有韩美林先生的双虎雕塑，三个虎头后面有怪石围着的石窟泉眼。大人再三嘱咐我们不能靠得太近，说里面有龙潜着，夜里还有虎啸的声音。但孩子的好奇心还是驱使我们趴在石头上往里面细看。深深的石窟里注满清澈见底的泉水，一股股连续的水泡被挤压成各种形状、大小不一扁圆的银色串珠不停往上奔涌，到了水面瞬间炸开，晕出圈圈水纹，逐渐扩散开去。水底是人们扔下去的钱币，有很多很多，发着银灿灿的光。每一枚都是心愿，都是祈福吧。我们只觉得好看好玩。或者幻想一下跳进去游到水底该有多好，该是多么惬意清凉的神奇的事儿啊。
妈妈上班也是走琵琶桥，每年急匆匆来回在这座优美的桥上。桥的坡度很大，爬上去到了最高点可以看护城河两边的风景。妈妈说，每年都在看杨柳的嫩芽，但每年都不知道哪一天就发芽了。一排排柳树在春风里显出鹅黄色来，有梦幻般的感觉。一年四季水也不同。春天的泉水油亮油亮的，似乎焕发了生机，似乎自己把自己清洗得更为明亮，为了迎接那些绿柳的到来，也把自己当成明镜在她们梳妆时照耀美丽的姿容。柔软的柳枝随风拂动，一条条也尽力伸向水中，像是与泉，与自己赴一场久别重逢的约会。水草各式各样，玉带牵风，美美地招摇着，各色鱼儿在水中点缀，这时候真的就是流动的绿宝石了。所以我小时候最爱的玩具是水晶玻璃球。因为里面有花和小鱼，而又手不可及，像极了浓缩的泉水之景。
经常做的梦现在还记得：院里的地面水越渗越多，清得见底，鱼到处都是，随手就可以捞起来又放回去，真是快乐得不得了，醒了还觉得遗憾，闭上眼再装睡一会看看能不能回到梦里多跟小鱼们玩一会儿。
有一次老师让我们自己创作画。我画了琵琶桥。因为它的弧线又高又飘，柔美地伸展着搭在两岸，配着两边的黑虎泉、琵琶泉，真是犹如飞鸟两翼般美妙。护城河水轻轻从桥下流过，杨柳依依，那近处河水日夜流动的潺潺水声以及远处虎头喷泉的隆隆背景和声就是它的看不见的弦震颤自然发出的交响曲。那琴声时而柔美，时而低沉，时而虎吼激越，时而龙吟啸啸。在无穷的变化中或与风声和鸣。老师让加主题故事，就想起同学们下雪过桥互相牵手而行的情景。那是纯真的友情，真实的画面。因为美好就在身边啊，所以孩子们是最容易感受到，而又自然传递出来的。那副画得了校外奖，有一副还出了国，各国小朋友交流会展，那可是高兴了一个假期，据说还上了济南的报纸呢。想想孩子的开心是多么简单。妈妈看看奖状看看画，指着画里的孩子说，你们也是最美的风景。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是啊，妈妈说得太对了，我们喝了泉水长大，就要像它一样有一颗美丽、澄明、通透、善良的心。泉水冬天也是温的，云蒸雾绕。她也是天地之师，告诉我们要把温暖在寒冬里带给生灵，带给这个美丽的世界。
老师带我们去公园参观游玩的时候，兼具爱国主义教育。五龙潭公园里现存有先烈王尽美、邓恩明烈士的雕像和事迹。月牙泉水复涌的时候，我作了一首诗其中有几句还记得：
趵突烹白雪，荧煌动池亭。
月牙得复涌，玉帘掩娉婷。
含吐经今古，垂节似雷霆。
汲齐成义烈，浩然铸英名。
水与人可谓交相辉映，浑然天成。她以其柔美与坚韧不息的流淌，以其永恒无私地接纳包容给予我们没有分别的世间大爱，她时刻不断地清洁着自己，将这爱长久地灌注了我们的身体和灵魂并永驻心间。她在无时无刻地传递着一种生生不息的精神，为中华大地从亘古至今传播着天地的自然教诲，低调而不失其内涵，更在那龙吟虎啸里不失其威严。
我爱我们的泉水之城。愿她在日新月异的未来发展中继续更多地向世界汇聚、传递这一份独特而不可多得的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