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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锐锋:我希望能够跟古人进行一次内心的长谈

2025-01-03 10:4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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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是不值得欣赏的,但是历史的细节是值得欣赏的。”散文家张锐锋在《古灵魂》中,以恣肆奇妙的想象力再现了晋国650年历史的诸多细节,展现了人物的内心生活。他的叙述像绵延不绝的长诗,以逻辑自洽的思辨上演一幕幕角色纷纭的多幕剧,在孤独心灵的叩问中,对个体在历史中的作用在文化心理层上进行解读。因为在张锐锋看来,基于人性的相同,他是可以和历史人物对话和沟通的。在大段的人物独白中,他将我们带入了从西周开始到春秋时代的历史纷扰,让我们感受到历史的魅力。

记者:为什么会想写这样一部大书?

张锐锋:十几年前,我去参观天马曲村的晋国遗址,看到巨大的墓葬、车马坑,感觉特别震惊。他们是谁? 为什么在这里? 他们生前什么样子? 他们的生活场景怎样? 他们曾经给那个时代创造了什么? 留下的遗产还有哪些? 他们对历史有哪些重要的影响? 那时我就萌生了写作的想法。大量晋国的故事中,那么多生动有趣的人物,那么多血淋淋的战斗厮杀场景,那么多人把智慧和才华放在战争的胜负上,放在权谋上,但那么多人最后的结局却不圆满,甚至十分悲惨。尽管过去了很多很多年,但你会感受到这些故事隐约和现实生活有着某种秘密的联系。因为历史活动中最小的单元就是个体,历史的定型是无数个体推动的结果,每个人做出的决定,都可能会对历史产生重要影响。他们为什么做这样的决定?可能的解释是,每个人都怀有最大限度自我实现的愿望,他们的个体故事和整个历史的故事相连,因而个体意愿成为历史结构的一部分。这些故事就在我们脚下,在我们身边,我们应该讲述它。众声喧哗塑造了历史。

记者:书名为什么是《古灵魂》?

张锐锋:在一些历史学家看来,结果比过程更重要。但我想展示这些历史人物内心的秘密过程,他们的每一个决定,一定伴随着内心刀光剑影的搏斗。在犹豫不决中反复寻找自己的理由,即使是出于私心,也需有合理的支撑。我想,从内心出发,才能映射历史的真实,才可能重建历史现场,使每一个有趣的故事展示广袤的空间,每一个内部和大地衔接。从历史的角度看,有些小事件经过慢慢发酵,几百年甚至更久远才能发展为历史的大趋势,比如晋国最早的曲沃代翼的事件。我要写就写种子的力量,这个力量可以膨胀、生长为一棵大树。我尽量把故事原型化,进行种子的筛选和提炼,使它具有复活和再生的能量。我希望能够跟古人进行一次内心的长谈,几千年来,人性并没有发生变化,我想一次内心的长谈是可能的,关键是用什么形式表现。这也是我将书名定为《古灵魂》的理由,旨在发掘人的内在性。

记者:那么最后您是如何确定表现形式的?

张锐锋:先在故纸堆里收集史料,把一个个故事、大的历史脉络画出图来,标明重要的历史节点,把能够影响历史事件、塑造历史的故事罗列出来。做好这样的准备也迟迟没有动手,因为如果用第三人称,就很容易近似于解说词,这不是文学的表现方式,不管表面的生活多么汹涌澎湃,我觉得内心的波澜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采用了第一人称,让每个人登场说话。第一人称是具有神性的语言,来源于祈祷词,它不是说给别人听,也不是说给自己听,而是说给一个最高的存在,终极裁判者是心目中最高的存在者。这么写,我想是受了几方面的影响:古希腊的戏剧、莎士比亚的戏剧、纪伯伦的《先知》,都塑造了很好的典范。他们的作品揭示了文学的本质,就是论辩。每一个人物,不管看上去多么平和,也有论辩的本性,因为坚守自我需要雄辩术。作家和读者之间需要秘密辩论,你试图猜想我故事的走向? 我偏不让你猜到;你想捕捉我的时候,我就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这是潜在的对抗。

记者:《古灵魂》自始至终体现了论辩的特点。

张锐锋: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的《理想国》、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纪伯伦的《先知》,以及中国古代的《论语》《庄子》,都是这样。你所做的一切,会产生好几个“我”在搏杀、论辩。往往做重要决定的时候,理性在几个声音中胜出,最后胜出的是论辩的成果。文学有论辩的本性,不管具有多么温和的表象。我就想展示这样色彩斑斓的一个个论辩事件,自我的论辩和与别人的论辩,显形的论辩和隐秘的论辩。即使一个大臣试图说服君主改变某种决定,也是论辩的一部分。每一个人对每一个事件本身都有不同的猜测和不同的理解,每个猜测、每个决定,都要寻找内心最重要的声音,再让它延伸到结果。

记者:《古灵魂》中的每一节都以人物命名,这些人物是怎么确定的?

张锐锋:我每写一个人物,首先要问他是谁,他的性格特点怎样,在历史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这个角色应该怎样思考问题,他如何看待自己和别人的关系。不同身份的人,内心深处有不同的理念。有的人寿命长,深度参与历史;有的人出现一次就够了。有的人是连续不断地扮演重要角色,比如赵盾,在晋国历史中比别人有更大的影响强度和深度,他对晋国文化的塑造力量超过别人。不仅历史的参与者是执拗的,历史的见证者也是执拗的,包括历史记录者,都是执拗者。这是人性中不可改变的部分,一个人要证明自己,就要用某种固执将自己和别人分开。因而好多束光纠缠在一起,造成一种超出我们想象的历史幻影。《古灵魂》看上去是以人为中心,实际上是以历史故事为中心,人是故事的参与者。我原来设想只要把晋国开始到凋谢的650年历史中发生的、我能够想到的事情写出来。晋国不仅是纵向的从出生到灭亡,还有横向的扩散和延伸,晋国是春秋时代最有影响力的国家,它有巨大的能量,有很强的传播力和演示力,一定要使这种能量真正燃烧才能变成灰烬。在这个能量扩散过程中影响了那么多国家,它是复杂的,像布朗运动中分子不断碰撞的过程,但实际上有内在的有序性,存在着残酷冷峻的必然性。

记者:《古灵魂》的文体非常特殊,既非散文也非小说,您希望以什么方式展开叙述?

张锐锋:它还是散文,因为它采用了散文的方式。第一,真实和虚幻没有明确的边界。我们太相信自己的记忆,没想到记忆也有自我修改的本能。比如当两个同学谈论过去某一件事,大家的说法都不一样,每个人都认为自己说的是真的,但事实本身和这两个人的讲述仍有距离。这就是为什么历史没有绝对的真相,也没有绝对的真实。一个国君死了,我们发现了遗骨,这个是真实的,因为它是最后的本相,又被我们亲眼看见。但从历史的记载上找不到完全的真相,诸侯们生前的好多细节也没有人记录,他们众多的人生细节中,只有少数细节记录在案。第二,文学试图重建历史场景的完整性,所以它就变成了某种修复术,就像我们在博物馆里看到的陶器,完整的很少,甚至一个陶器上只有两三片是真的,其他都是粘合剂粘合起来的。为什么在那个位置? 是根据它的逻辑、曲面、我们了解的器形来修复,甚至修复后的瓷片放在别处也是可以易位的。但有一点,用你的粘合材料,用几个碎片,塑成古代陶器的时候,这个行为是有说服力的,人们会说,看,三千年前的陶器就是这个样子。那些粘合材料是你想象的,它们是空白,但这空白有效地对这些碎片进行了修补,使它变得完整,因而修复也是某种创造,其中含有被忽视的虚构。

记者:《古灵魂》的出现应该也不是偶然的。

张锐锋:一个人的创作有渐变的过程,原先追求的很小的部分,可能最后演变为后来写作的主要特点。我最早的散文中,不是十分强调心理学意义上的感受,更多的是事件本身的诗意,比如《马车的影子》,讲述若干童年、少年时期发生的事情。故事本身就有诗意,散文的诗意不是一句话形成的,而是从讲述的结构中生成。最早追求的还有一点,就是如何能够颠覆已有的三段式的写作图式,如何从开始、点题、铺陈、升华的模式中逃脱,那种作文式的训练主要是针对考试,创作首先要摆脱各种习惯性桎梏和尽可能打破现有模式,当然也要尽可能地找到自我的突破点。散文应该有更多复杂多变的彼此交织的东西,要向小说学习,向戏剧学习,向诗歌学习,向你所描述的生活学习。要最大限度地体现世界的复杂度,几个故事碰撞就会发生更多的意义,就会生成更多的意义。如果为最后的升华性结论做铺垫,这是很浪费的。让语言获得自由,摆脱僵化的目的性安排,让每一句话、每一个段落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它们都是众声合唱的一部分。首先是要去中心化,展开才可能发生。把中心打碎,意义会意外地一个个萌发,会形成多种意义涌起的交响乐。

写作就是和平庸做斗争,我们一定要让书上的生活充满奇迹感,这样才可以摆脱枯燥世界的纠缠。安徒生童话之所以不仅吸引孩子还吸引成人,就是因为它充满奇迹感,是很反常的,反常合道,无理而妙。因为正常的事件不能说明太多的事情,这是我对文学的另一个认识,只有在你把它推到极端的条件下,人性才能充分绽露。平时我们在日常的生活中,内心更多地处于隐蔽的状态。比如触碰到一团火,你马上缩回手来,但是假如那是一盘水果,你无疑拿最漂亮的,看似不经意,但包含着你内心的东西。所以我想在极端条件下剥除掩饰的外衣,让人性展露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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