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建国,文学硕士,编审,花山文艺出版社社长。中国编辑学会理事,中国辞书学会理事,河北省作家协会理事,河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河北省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发表论著逾百万字。
刘江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散文随笔集《书窗书影》《当梨子挂满山崖》等,参撰《中国当代散文大系》《张中行名作欣赏》等著作。曾获河北省第八届文艺振兴奖、第二届中国报人散文奖等,作品被选入多部文集。
郝建国:师兄好,咱们又见面了。我们的文学对话此前已完成了《散文的写作与源流》《作家的门槛》《文学的权衡》三篇,今天我想就文学批评的话题深入聊一聊,你是搞文学批评出身,也一直在写评论文章,我在省评论家协会挂着衔儿,以前也做过古典文学的研究,所以就此话题当有得一聊。
刘江滨:文学批评和文学创作一直被称作车之两轮、鸟之双翼,从来就是相伴而生,不可偏废。文学批评不是从文学创作身上抽出来的一根肋骨,更不是附庸,二者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是齐肩平等的。我们谈了几次文学创作,再来说说批评,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郝建国:咱们是否从批评的源流、形态、现状、姿态四个方面来展开?
刘江滨:甚好。是不是得说明一下,文艺学包括三部分:文学理论、文学史、文学批评,在此我们讨论的“文学批评”是一个宽泛的概念,也可以和常用的“文学评论”视为同义语。
批评的源流
郝建国:说批评,得从根儿上说起,从术语来讲是批评发生学。按鲁迅所说,一群古人抬木头,最早喊出“杭育杭育”号子的就是创作,这人就是作家。那么倘若有人对这号子的声音高低、长短、节奏等提出点儿看法,便于改进,从而提高劳动效果,这就是评论,这个人就是批评家。创作和评论是相伴相生的。
中国最早的文学专论是曹丕的《典论·论文》,他对建安几个文人的评价有褒有贬,中肯准确,体现了文学批评的初心。而他所谓“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更是影响深远。他把文学价值抬到无与伦比的高度,上承《左传》的“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下启宋代的“文以载道”。
刘江滨:曹丕了不起,开创了中国文学批评专论的先河。在他之前的古代著述不少都涉及文论,但皆为只言片语。孔子在《论语》里边对《诗经》的评论就很具体了,如:“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不学诗,无以言。”《诗经》原本叫《诗》或《诗三百》,经由孔子编订,又因为他的推崇,后来被奉为“经”。由此可见,文学批评的作用至关重要。不光是对一部作品的具体评价,其中所包含的观点、思想对后世文学创作都是一种规范和引导。
为了这次对话,我把刘勰的《文心雕龙》和钟嵘的《诗品》找出来重新翻阅了一遍。这是两部极为重要的文学批评著作。两人都生活在南朝齐梁时期,年龄也差不多。
刘勰的《文心雕龙》无疑是最早的古代文学批评专著,体大思精,系统完整,理论性强,涉及文体论、创作论、批评论,堪称伟大。我读其中《练字》篇的时候,有句话对我有所触动,他说:“今一字诡异,则群句震惊;三人弗识,则将成字妖矣。”不赞成用生僻字,三个人不认识就是字妖。我写散文有时有意用一些生僻字,意欲增加汉字的丰富性,让许多不常用的“死”字变“活”。刘勰这个观点,值得我反思。
《诗品》原叫《诗评》,开创了以诗话形式品评诗歌的方式。钟嵘把122位诗人分成上中下三品,非常有意思,也非常大胆。这是他一个人的排行榜。
郝建国:《诗品》可以说是“诗话”之祖,清代学者章学诚说:“诗话之源,本于钟嵘《诗品》。”宋代欧阳修是最早使用“诗话”一词的人,著名的《六一诗话》原本的名字就叫《诗话》。诗话成为中国历代最主要的一种文论方式,亲切随意,有感而发,所以后世出现许多诗话作品,有名的如严羽的《沧浪诗话》、袁枚的《随园诗话》等。
刘江滨:诗话是一种随笔式文体,品评、掌故都在其中,读来较为轻松。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一直不乏各种学说、观点,如李贽的“童心说”,王士祯的“神韵说”,沈德潜的“格调说”,袁枚的“性灵说”,翁方纲的“肌理说”,王国维的“境界说”等等。文学理论从来不是空中阁楼,是建立在具体的文学批评之上,是对文学现象、创作规律、作品特点的总结和发现。近代梁启超提倡“小说界革命”,提出“小说为文学之最上乘也”。这个说法影响很大,在中国古代,小说被称作稗官野史,街谈巷议,道听途说,没有地位,梁启超把小说抬到了至高的位置。
另外,金圣叹评点《水浒传》,毛宗岗评点《三国演义》,张竹坡评点《金瓶梅》,脂砚斋评点《红楼梦》,还有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都在小说批评领域影响深远。
郝建国:西方文学批评对中国现当代文学影响也很大。
刘江滨:是这样。我的文学之路是从文学批评开始的,对此深有体会。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文学的时代,自然也是文学批评的时代,西方古典美学以及俄国大批评家别车杜(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杜勃罗留波夫)都有点儿过时了,现代西方文论风起云涌。有克罗齐的表现主义、柏格森的直觉主义、克莱夫·贝尔的形式主义、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荣格的心理学分析、卡西尔和苏珊·朗格的符号论、罗兰·巴特的结构主义等等。有人说,西方百年文艺思潮在中国十年就过了一遍。西方现代文论与国内先锋小说是适配的,也就是说,西方现代文论不仅影响了中国文学批评,也影响了小说创作。我曾用结构主义的叙事学理论评析苏童的小说,完全卯榫对应。也曾用俄罗斯形式主义理论家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理论,对散文语言提出变革,兵器也十分合手。
郝建国:对比中西方文学批评,中国人重感性,西方人重理性。所以,我们的诗话、评点多来自直觉印象,西方人在逻辑、概念、抽象思维方面更胜一筹。从批评的初心来看,中西方也是有差异的。
我曾搞过先秦寓言和伊索寓言的比较,发现一个问题,从创作功能上来讲,中国的寓言是服务,比如“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故事其实是用于攻伐,服务于战争。而伊索寓言的出发点是文学,是教育和审美,比如《乌鸦喝水》《龟兔赛跑》《农夫与蛇》等。“审美”“美学”这个概念即来自西方。文学观不同,批评也包括在内。
刘江滨:你说得有道理。但西方也不完全崇尚纯文学,也讲究文学的社会性。韦勒克、沃伦的《文学理论》把文学研究分为外部研究和内部研究两部分。其中,外部研究就讲究文学和社会、文学和思想的关系,而内部研究就是深入文本内部,象征、隐喻、语言、结构什么的。
反过来说,中国文学主流是“载道”,但也并不排斥闲逸性灵的文字,像陶渊明、李白、王维那样的诗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云想衣裳花想容”“清泉石上流”一类也为人喜闻乐见。
批评的形态
刘江滨:批评者的类型,也决定了批评文本的差异。我觉得大体上可分为四种形态:学院派、作家派、媒体派和网络派。
郝建国:那咱们分别讨论。
刘江滨:第一种学院派,集中在高校和社科院,也有一部分在作协。这是文学批评最主要的一支生力军。他们专事文学研究和文学批评,学养高,专业性、理论性、系统性、知识性强。但也常被人诟病其脱离创作实际,玩弄概念,自说自话。
第二种作家派。作家利用文学理论和自身的创作经验,发表对他人作品的看法,往往能切中肯綮,说到点上,而且比较感性,文字优美,可读性强。但相较于学院派,学术性、逻辑思维稍逊风骚。
当然,学院派和作家派之间并没有一条截然分明的鸿沟,有些学者也搞写作,有些作家到高校当教授。有学者型作家,也有作家型学者。
郝建国:有些杂志的主编副主编,如霍俊明,也主要搞文学批评。
刘江滨:对。第三种媒体派。报纸杂志还有出版社都算是媒体,也出了不少批评家,如你说的《诗刊》副主编霍俊明,还有《人民文学》主编施战军,《长城》主编李秀龙等,都是有名的批评家。你本人也可以算一个。编辑工作本身就是要对一篇稿子(书稿)作出优劣的判断和评论,心里头是有标准的,许多编辑要写稿签、审读意见,这个就是评论。
媒体里除了编辑,还有记者,记者会对新作即时地采访和评论,快速反应。像《中华读书报》记者舒晋瑜,也是公认的出色批评家。媒体派更注重与现实紧密结合的社会热点,出版社的卖点其实也是社会热点和经济效益的一个结合。
媒体派,还有一层,是读者批评。他们是报纸“书评”版的常客。他们是受众的一方,是读者的代表,他们自发地评论哪本书,是市场的一种反应,也是读者的一种导向。虽然读者评论更接近于读后感,但这有感而发是很可贵的。
郝建国:学院派批评还是代表着顶尖水平,批评只有上升到理论层次学术层次才是高级的。文学批评不只需要对单个作家、单个作品进行研究评论,还要宏观地放到一个时代的坐标系中考察,对文学潮流、文学态势有一个整体把握。能进入这种高度的作家作品才能进入文学史。作家论、创作论这样的研究不是一般人可以把握的。
前一阵我想给路也写个评论,我把她所有出过的书都要过来了,但我一直动不了笔。我不能就一篇写一篇,必须把她所有的作品读完,而且要深入地研究,放到一个宏观的背景里,这比单纯地写一篇书评,难度要大得多。
刘江滨:是的。前三种批评可以说分别代表着三个方面的人,学院派——学者,作家派——作者,媒体派——读者。这样划分不见得科学,因为从批评方面说,三种人都是研究者,但又的确代表了不同的站位。
郝建国:好像一块石头扔到水里,听听不同的反响,如果只是学院派说好,可能是阳春白雪,如果只是作家派说好,可能是惺惺相惜,如果只是媒体派说好,可能层次不够,如果这个作品三方面都追捧,可能才真正是好作品。
刘江滨:这三种批评形态都属于官方的,是“官宣”,还有第四种形态是自媒体批评,可以叫网络派,简称“网评”。网络批评,是“民宣”,或“个宣”,有的是在自家社交账号发布书评,有的是留言跟评式,比较零散。网评作者经常披着马甲,用的是网名,所以批评的顾忌就少,说好说赖全由内心。许多文章的跟评、留言常有令人意想不到的观点,非常精彩。所以有个说法,叫高手在民间。
但网络派的一个最大问题,是自由过度,不像正经媒体那样经过层层审核把关,而是率性而发,抓其一点,不及其余,偶有网暴的现象出现,对作者造成极大的伤害。这样的批评已经超出了学术的范畴,形成人身攻击,是极不可取的。
批评的现状
郝建国:我以为最突出的一个问题就是批评变成表扬,批评变成鉴赏,以前的评论还是九个手指头加一个手指头,即九分说好,还留一分说缺点,如今差不多都是十全十美了。
刘江滨: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物,对作品一味赞扬意义不大。查字典“批”的第一个意思是“用手掌打”,批颊,打脸。所以批评本身就带有挑毛病的意思,至少要客观评说。
郝建国:现在经常看到表扬与自我表扬,而且到了极致。甚至“经典”一词张口就来,使用频率太高了。是不是经典,需要时间的检验,至少也得五十年吧,五十年以后大家还认可这个东西,大家还在读,这才能叫初步具有经典的那种最原初的状态。有可能今天公认的经典之作过些年就被淘汰掉了。
有的作家擅长在创作谈中自我表扬,说语言如何精美,结构如何巧妙,主题如何深刻,没给评论家留地儿,评论家觉得无话可说,没有解读的空间了。
有人认为,作家自我表扬文学史上有传统啊,比如苏轼有篇《自评文》:“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超级自负。但除非有苏轼这个才能,否则只能徒留笑柄。
即使是教科书般的《论语》,也有那个时代的局限。再比如《红楼梦》,作者披阅十载,增删五次,为什么增删?就是有问题嘛,即便如此,还有许多地方没删好,存在缺陷。苏轼的词,他的弟子批评说是以诗为词,李清照批评说不协音律。
刘江滨: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一是圈子化,碍于情面,二是社会风气如此,谁也不能免俗。对于熟识的作家,你给人挑毛病,你是在显示自己高明吗?对于不熟识的作家,你批评人家,以后咋见面?现在公开刊发批评文章的报刊稀缺,好像只有天津的《文学自由谈》一直在坚持。我搞文学批评多年,有一次在一家大报发了一篇评论,是正面的,后来又投了一篇批评的,编辑给我退了,说一般不发批评名作家的文章。我的批评文章主要发在《文学自由谈》,其中《〈应物兄〉求疵》一文影响很大,至今还被不少论文援引。虽然我的批评都是从学理出发,力求公正客观严谨,但还是有所顾忌,批评终归需要勇气,有多少作家能做到胸怀坦荡、闻过则喜?所以,批评文章不好写,写了不好发,这是文坛的现状。
郝建国:鲁迅说过,批评必须坏处说坏,好处说好,才于作者有益。大家都知道这是文艺批评应该奉行的基本原则。所以很少见到批评文章,这是不正常的。
而不多的批评文章,有的自身也存在一些问题,即鲁迅说的“骂杀”。谁红我跟谁急,专挑名家毛病。挑毛病没问题,但不够客观理性,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层次较浅,学理性不足,难以令人信服,甚至人身攻击,就让人反感了。批评的出发点是博出位、博出名、博眼球,这样的批评形不成对等的高层次的学理论争,是令人遗憾的,也被批评者不屑。
刘江滨:其实,相对于表扬、鼓励,批评可能对作家的帮助更大。举我自己的例子。批评家王志新多年前曾在《文艺报》对我的散文予以评述,他说了许多好话,我不大记得住,而他指出我的问题使我记忆深刻:“由于缺少个体经验,缺少写作者直接的生命体验,所以不易产生共鸣。文化散文如何平衡理论观念和个体经验一直是个命题。”他说出了我的文化散文根本性的缺陷,使我大受教益,所以我后来的文化散文写作努力到现场去,有在场感,有“我”在,写出个人经验和生命体验。
郝建国:说到在场感,实际上,评论家也要有在场感。批评存在的另一个问题是批评文章缺乏在场感。我在评协有个体会,两年前我提出一个建议,就是评论家也应该像作家一样深入生活。现在评论家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在象牙塔里闭门造车,指点江山,对现实生活、作家甘苦、创作实际都缺乏深入了解,写出来的评论自说自话,不得要领,不及物,读者看不懂,作者不买账。
刘江滨:这点特别重要。如果评论一部农村题材的作品,不深入农村,不了解当下的农村生活,怎么评说作品写得好不好,准不准?坐在书斋里,只凭印象和以往的经验来评,极有可能出现脱离实际的偏差甚至错谬。批评家不仅应该深入研究作家作品,也应该深入研究生活、熟悉生活。
郝建国:一些研讨会,有的人就是赶场子,没认真读作品坐下来就发言,东拉西扯,说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空话废话。比如谈语言的生动,总得举个例子吧。所以不少研讨会的主要功能不是研讨作品的得失优劣,而是攒人气,造声势,炒影响。研讨会的规格主要看与会人员的名头,至于说了啥,都是次要的了。
刘江滨:还有,评论缺乏读者,最悲哀的是:谁写谁看,写谁谁看。
郝建国:原因之一,是语言表达太学术了,第二,篇幅太长,动辄洋洋数千言,读者看不懂,也不耐烦看。谢有顺提倡千字书评,我特别认可。这里涉及评论的初心,即你要干嘛?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推广——推广一个作品,或者推广一种思潮,推广一种写作方向,这样的评论才有价值。
刘江滨:文学批评还存在一个大的问题,就是缺乏创见,流于平庸。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文学批评的黄金时期,与文学创作真是比翼齐飞。引导文学浪潮迭起,流派丛生,伤痕文学、朦胧诗、寻根文学、先锋文学、新写实、现实主义冲击波等等,都是文学批评界总结出来的。文学批评就是旗帜。随着文学失却轰动效应,这么多年,文学批评也陷入沉寂的状态,更加圈子化,新理论、新观点、新潮流以及对文学创作的作用都在弱化。文学批评源于创作,又高于创作,应该对创作起到一个发现、总结、引领的作用。
批评的姿态
郝建国:接下来说说当下的文学批评该有什么样的姿态吧。
刘江滨:我认为应该有三点,第一是独立品格,第二是民主平等,第三叫客观理性。
独立品格,就是说批评不能成为作品的附庸,它和作品是文学的两只翅膀,而不是一只翅膀上的羽毛。
郝建国:独立,这两个字很重要,独立才能客观,不独立肯定就受制于各种因素。或人情、或商业、或评奖等等。人家想评奖,请你写评论,你怎么给人挑毛病?
刘江滨:独立品格还体现在不仅就作品说作品,而且是把作品当成一个载体,借此发表对世界的看法,像王国维说的,能入乎其内,又能出乎其外,批评也是一种创作。这是批评能达到的一个高级境界。不是完全拘囿于作品本身,应该跳出来,要站得更高,看得更远,说得更透,讲得更深。如果说创作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那么,批评就是来源于作家作品又高于作家作品。评论家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不能匍匐在作家脚下。这不是理想的姿态,而是应有的姿态。
郝建国:所谓民主平等,就是说批评对作家不要仰望膜拜,也不要居高临下。
刘江滨:作家和评论家是平等的,评论应该是一种民主商量式的。不管是大作家和小批评家,还是大批评家和小作家,从文学关系上必须是平等的,平等才能客观。如果是仰望膜拜,必然是溢美赞叹,如果是居高临下,必然是贬抑不屑,都不是正常正确的姿态。钱锺书对学问的定义,就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商量培养”这话说得多好。
郝建国:是这样,我们出版社跟作者沟通编辑情况,会提出一些修改意见,这个沟通过程其实也属于一种文学批评,长处和不足都会说一说,我们会以商量的方式,而不是强迫命令的方式。给作者出版作品,是相互成就,而不是出版社对作者的恩赐。
刘江滨:还有一个是理性客观,也叫学术理性。文学批评的学术性还是最关键的,这是最高层次。你的研究要靠得住,有较高的理论修养。只是直观感受式的,没有学术性肯定不行,这是浅层次的。从对具体作品分析评论中抽绎出一个观点或理论,这个观点或理论就是文章的核心或者灵魂,从评论上升到理论层次。一部(篇)作品哪好哪坏指出来了,但能不能给它概括一个东西,总结一个东西,升华一个东西,这才是点睛之笔。评论,评论,不能光有评没有论,有评有论,才是饱满完整的评论。由具体到一般,由具象到抽象,这是评论的一个逻辑过程。
郝建国:所以,搞文学批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有几千人,评论家协会会员只有四百多人,就很能说明问题。写篇三千字散文可能一天时间就够了,一篇三千字评论则大概需要一周时间。既要细读文本研究作品,还要借助合手的兵器(理论),要说得准,谈得透。
咱们今天给文学批评挑了不少毛病。给作品挑毛病是题中应有之义,给批评挑毛病亦如此。同时,也呼吁文学界和社会,予文学批评以应有的重视,希望批评事业有更长足的发展进步,以不负这个火热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