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 地
你如嫩绿的枝叶,站在紫色的山花之前
幽暗的生活,在你的气息中,舞动出清新的步伐
有往来的人群围拢过来,渴望从你的生命
取回一些明亮的星群
照耀自身。我曾刻进你的年轮,成为一颗金色的火种
火焰慢慢扩散,成为一种
属于你的蓄积的力量。之后,与我割裂,分开
变成一个对望的山谷。我看着你,渐渐地飞升
你说,你热爱宁静的乌木龙
而你,从此时此刻起,此生却永远不会再回到故地
打马卡的落日
打马卡藏在深山里,每一次抵达它
总要绕山绕水。我希望有些事物
在曲折中,珍藏得更久。每一次翻阅
都可以看见,即将熄灭的火种
再次燃烧起来。打马卡的落日
在时光中,被折叠了无数次。我经过时
每一次遇见,都觉得雷同。我如此热爱重复
以至不愿意向前。我失去的在这里从未消散
我的悲伤无法将我消灭,我爱着
旧有的哪怕不完美的从前
像活着的、呼吸的魂灵
别无其他
我们即便年轻,但依旧没有
太多时间相互倾诉
石头在洪水中翻滚,月亮破碎在
抖动的树叶上,夏蝉躲进
更深的森林。我在远行的路上
遇见几个孩子,他们马不停蹄
跑进了拐角处的寺庙
他们将在那里呆上几年,之后
再回到尘世。别无其他——
我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互诉衷肠
我们的粮仓
消散在我们的身后
暮色中的乌木龙
抬头就看见天空在更高处
白雪在那里
献出自由和真诚。苍穹是否给出回应
我们不得而知。我带着几个年轻的朋友
在暮色中的乌木龙穿行
我们热爱这里,一起与在此安居的人
喝了一顿实沉的酒。生活有无限美好
也有刻骨之痛
我们在相会中都有所提及
在乌木龙的最低处盘旋时,抬头看见天空
和高拔的山峰。我们不向高处靠拢
只选择往有路的地方
离开此地
竖 笛
背负竖笛的少年,赶着牛群
消失在深山里。不爱讲话的孩子
在笛孔上跳舞
他那么年轻,还没有走出过佤山
他是否知道,这里的山
只是其中的一座。这里的雨
不足以浇灌全世界
但是,他的笛子那么欢快而幸福——
所以,他想知道,或者不想知道
他以为,或者不以为,显得一点儿也不重要
此刻,在佤山
他没有驾驭烦恼和忧愁,也没有被
灾难祸害。他细小的生命
多么安静、祥和
西 山
我从异域来,在滇池边看西山
有时太阳照亮它,有时它背负太阳
一晃眼,这样的故事
便重复了三四个春秋。我看着西山
它依旧苍翠,像个年轻的神灵
我为世事所困,亦为未来的光而奔走
在平地上,抽身而起的西山
露出了枯瘦的胳膊,用新鲜的汁液
滋养我的魂灵。我像个异能的人
重新回到了母体时的纯正和精良
反 差
我在一片雪地里
撒下诗句的种子。没有一个角落
我会遗漏——
在时间的流水里,没有一颗
长了出来。我走在雪地上
我一生的耕耘
仅仅是在空气里翻动土壤
再次路过兴隆村,我又老了一岁
但它依旧年轻。不像我
说老,就再也没有力气
抬起负重的双眼,就剩下垂落的肉身
涌宝的柿子熟了
那一年,涌宝的柿子熟了
穿过金黄的果实
我看见了蔚蓝的天空
飘荡着洁白的云彩。朋友张良的哥哥
在更高的树上采摘
我的位置要低一些。越过青色的瓦房
我看见,张良的父亲
靠在藤椅上,微闭双眼。他已经衰老了
看不清远处
也走动不了太久。不过
我总觉得,他把柿子树上的我
也看成了他的儿子——
多么美好的一生,他两个茁壮的孩子
生长在古老的树上
看着他慢慢离开尘世
燕子岩
燕子岩上长满了绿色的茶树
今年春天,你不在家
明年也不在,之后的每年
你都不在。我一直想喝
野生红茶。但是,后来我竟然
忘记了我为什么
来到燕子岩。绿色的茶地上
每年都会有新鲜的面孔
他们清一色地采着茶,并且记得你
但是,他们仿佛从来不认识我
我年年出现在燕子岩
蝴 蝶
蝴蝶落入花丛
你跟着来到郊野。蝴蝶立在黄昏
你出于惯性,冲进了黑夜
茫茫的无边的时空
使你生出恐惧之心
你深信,身边得有一个人
才不至于,孤身如鸿——
你已不介意,人生的另一种真相:
单向度的人,不可能融化
两颗悬浮的灵魂
——你临渊而行,面朝暮年
你冷凉如水,静如空山。你是蝴蝶本身
飞翔在宽阔的人间
亲爱的小孩
亲爱的小孩,丢失了美好的礼物
哭得多伤心。他不愿意再回家
亲爱的小孩,他一个人在宜宾城里打转儿
宽阔的长江,静水流深,踏上远行的旅途
亲爱的小孩,无依无靠
他决定继续流浪,向海洋密布的南半球
他不再往北去,陆地的栖居,没有使他
获得安稳和皈依。他没有说走就走
他一步三回头。没有烟火的人间
人群来来往往,而他是个无人问津的小孩
他得背上破旧的行囊
和这颗尘埃般的星球,一起消耗热情与生命
亲爱的小孩,哭得无助、伤心,看不见道路
他丢失了美好的礼物
他得离开这个不愿意再返回的地方
在班鸽村
树林在高处飞翔,我在谷中行走
我的周边,同样长满了绿草和悬崖
我和一个朋友徜徉在班鸽村
在一天的时间里,我静默了很久很久
我们各自驰骋着心思,却没有
任何的不合时宜
在回县城的路上,我们遇到了另外一个朋友
她垂头丧气,找寻着失控的无人机
我们加入她的行列,但没有任何结果
借着金黄的霞光,我们准备离开这个瘦小的地方
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孩子,出现在我的视野
她唱着甜美的歌,跳着柔和的舞蹈
她像个天使,身后的墙壁上
背负着佤族迁徙的线路图。有些事,即便久远
我们依旧知道它的起始,而有些事
即便咫尺,却不知道它的终结在哪里
我回首望去的时候,无人机坠落的山林
已完全隐入了黑夜
【作者: 张伟锋,佤族,1986年生,云南临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