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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海涛:一场关于诗歌的对谈

2024-07-09 09:4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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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海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作品见于《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刊》《散文》《新华文摘》《诗选刊》《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海外文摘》等,部分诗作被译为英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出版诗集《超现实的雪》《水时光》《恍然隔世》《眷恋》,散文集《琉璃的锋芒》《秋之约》。


记者:夏老师好。你的诗与人给我的总体印象,用八个字就可以概括:静水流深,潜龙在渊。你是沉静的人,诗写得也沉静深邃,没有半点儿当下诗坛的浮躁之气,人诗共融,这是大境界。

夏海涛:我的名字中有海,恰巧我的生日是大龙,这样的巧合引起了你的联想,这绝对是中国式的联想。

记者:因为职业和爱好的关系,我有三十年漫长的新诗阅读史。在新诗乏有标准的今天,我想,比较阅读也许是值得信赖的“标准”,我至少读过500位以上诗人的诗作,当突然遇到你的作品时,我感到了很大的震撼。给我的阅读带来水跳山崖、瀑布飞流直下的大转折——这是我多年一直在寻找的“感觉”。

夏海涛:在这样一个浮躁的年代,阅读已经是奢侈的事情,更别说对于同行诗人的仔细阅读了,这非常难得。要永远要相信自己的感觉。

记者:我有幸通读了你的大量诗歌,时间的字眼俯拾皆是。时间构造了万物,时间构造了宇宙,一个血肉之躯的人,他的寿命就是时间段,他的思想、情感、生老病死也都在有限的时间里完成。除了时间,其他的一切都不过是身外之物,而文字却是例外,因为它具有时间的概念,是一个人生命的延续,在这个意义上,无论为时间写多少首诗歌都是值得的,迷恋时光并且留下迷恋的文字则更是不枉此行。你最初有这种强烈的“时间观念”发生在何时?

夏海涛:我不是一个记性很好的人。我记忆中关于时间的思考大约是在小学五年级之前。当时我父亲所在的兵工厂坐落在沂蒙山区一个叫作“朱家坡”的地方。放学后我经常独自站在小河旁边的山坡上,看飞机在天空中来回“拉线”,一看就是半天。辽阔的苍穹之下,敏感、孱弱、渺小的我,心中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巨大的孤独感。现在想想真是不可思议,我是6岁半上的小学,算起来那个时候还不到11岁。

记者:诗人情感的萌芽常常因缘际会过早地萌发,当孤独与无助有效地嫁接于文字上,诗就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你的短诗《虚构的马》《黑陶》《黑的光》《立冬》等短诗,语言孤绝、节奏铿锵、思辨警策,充满深深的终极关怀情结以及慷慨之气,“生死契阔,与子成说”可谓壮美。一句话概括就是:生生死死,有关时间的高度深沉的思辨演说。

夏海涛:你提到的《虚构的马》,其实就是我的时间观:

马腾空而起四蹄踏上白云

那些风驰电掣的感觉

不真实的倒退

让人怀疑存在的真伪

我认为,诗人带进诗中的必定是经过选择过的生活,必定是滤除了生活泡沫之外的核心。生活是诗意的,但是并不是说生活都是诗。我试图构建一个纯粹的世界,这里有我体会到的生命的本真,有我感觉到的一切生活。

如果你恰巧读到了终极关怀、人文情节以及慷慨之气,那说明你的内心也有这样的期待和梦想。

记者:您的组诗《千山之上》,主要是对名山大川的题咏,这打通了古代士人“诗以为国”的气脉,是一次精神高蹈。

夏海涛:千山万水,是自然的赐予。唯有高出自然的地方,才有精神的自由和自足。所以千山之“上”,正是诗歌的开始。即便是山水诗歌,也一定是心灵感悟的投射。

记者:你在诗中反复写到泰山,泰安是你的故乡,泰山显然承载了你的精神世界,你的诗中品格都有泰山风骨的印证。

夏海涛:是的。我出生在湖南省湘潭市的一家兵工厂,并在那里长到了4岁,然后随父亲回到山东,在沂蒙山的兵工厂里长大成人,漂泊在外的我直到23岁毕业才回到故乡泰安。

说实话,对泰山的情感,也是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而不断地加强,在埋下我的父母和亲人之后,泰山才真正走入我的血脉,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地方。

记者:你的作品是纯正的意象诗,又带有抒情品质,在当下强调叙事“谈情色变”的诗歌时代,你出于何种考虑?

夏海涛:也许我不是活在当下吧!(笑)。中国新诗的源头不是中国的古典文学,而是西方的诗歌传统。1987年,我们的“泰山诗社”成立的时候,几位背景迥异的年轻诗人都被对方吸引了:我如饥似渴地扑上了西方哲学,他们几个则关注并爱上了中国古典文学的精美与大气。

抒情不是泛抒情。我很喜欢你前面用的这个词:抒情的品质。诗歌评论家房伟教授在评论我的诗中说过:“抒情性,是这本诗集的一大特色。在当代汉诗中坚持抒情性,是有一定风险的。自从90年代以来,汉诗在口语化和玄学化两个方面的努力,实际上都是在再现心灵真实,寻找现实指涉,和新诗的内在思想性上下功夫。但是,汉语诗歌本身的抒情性,却被作为一种过时的诗歌倾向,遭到了无情的质疑,或者说,作为诗歌的通俗性而被诗评家看为一种低层次的语言操练。其实,新诗的抒情性,既涉及传统和现代的链接,也涉及对新诗品质的思索。早在几十年前台湾诗坛,余光中和洛夫有关新诗是横向的引进还是纵向的继承的问题的争论,其实就是这类问题的一个预演。而轻视抒情性,则是很多新诗作者所必要面临的问题。在我看来,一方面,是因为抒情性笔法,常常被误解为虚假做作的,软性的,简单的、大众化的和消费性的。如今的诗坛,如果谁还在坚持典雅传统的抒情性,则很可能会被归结为席慕容、汪国真之类诗人的信徒;另一方面,诗歌中的抒情性,则被认为是古典主义去魅化的敌人,是伪古典主义和伪现实主义,是对现实的粉饰太平。整个90年代,只有海子的抒情诗,被认为是‘抒情诗最后的绝响’。进入21世纪之后,这种情况有所改变,例如,有的诗人专注于十四行诗的中国化,有的诗人则在重写《诗经》中找到灵感,有的诗人则用抒情性重新组织对‘乡土中国’的想象。但是,对所谓‘深度思想意义’,依然成为抒情性巨大的概念拦路虎。其实,就中国古典诗歌而言,我们对汉语音响结构的诗意化的接受,首先就来自抒情性。‘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又有多深刻的‘思想性’呢?现代性逻辑对诗歌的破坏和重组,首先就是在去抒情化和散文化两个一体两面的逻辑上进行的。郑敏先生在其长文《中国诗歌的古典和现代》中,就曾对当代汉语诗歌传统抒情性的丧失,表示过强烈质疑。由此,海涛的这些诗歌,对抒情性的坚守和延拓,就令我们肃然起敬。”

我想房伟先生的这段话,或许是对你的问题的一个解答。

记者:房伟教授这篇文章中的“抒情性”与我说的“抒情品质”近似,也许我们的意思可能共同指明了你作品的特质:基调是抒情的,骨子里的,但不是一般意义上轻浅的浮华与浪漫。

夏海涛:我前面说过了,对生命对世界充满敬畏和感恩,是我的生命观,一旦提笔,这种情感就会自然流出。

记者:思辨是许多上乘诗人的追求,你的诗充满这种况味,所不同的是,你在使用语言上却更多的是感性的,带有唯心主义的美学观,但不偏离,拿捏到位,火候尺度都很好。有寸劲,但也有延展性,谈谈语言的具体操作好吗?

夏海涛:诗歌首先是诗的,其次才是哲学的、心理学的、社会学的。甚至,诗歌压根就是诗的,不容许有别的侵害。基于此,凡是进入诗歌视野的思考或者生活,一定是经过了理性的思考之后的感性表达。

佛说: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错!

记者:你在处理一些诗中叙事完全是象征的浓缩笔意,既精练又传神,很好地解决了叙事诗庞杂繁芜的弊端。

夏海涛:就我个人而言,我喜欢的是水中折射的诗意。一碗透明纯净的水,一根简单笔直的筷子。插进水中的筷子由于水的折射,使得水有了想象。

当代诗歌的叙事性,是其一个鲜明的标记。我在用自己的方式,实践着自己的叙事与表达。

记者:我发现除了一些分内的活动而外,似乎在许多热闹的诗歌“现场”难觅你的身影。

夏海涛:其实我也很羡慕那些行走在诗歌现场的诗人们。只是性格的原因,我更多的是行走在自己的现场,那是一个人面对的内心世界。

记者:有许多地域性诗人,这也是成就一个诗人的标志。你的书写是时间,时间和空间构成宇宙,所以你的诗歌地域就大过一般,具有无限穿越性,像一种追求相对“永恒”的书写。

夏海涛:我在一次对话中谈过“地域性的大与小”这个问题。可以从两点来看:一是地域性很强的东西,仍然可以具有永恒性,关键是要有一种超越地域的、共通的情感体验和展示一种共有的时间;二是说,地域这个概念也是可以无限放大的,比如说,作为一个乡土诗人,你的故乡可以是一个村庄,也可以是一个西部,更可以是一个地球……关键是你要有大的境界大的格局。

记者:格局这个词语很好,你的作品视野开阔,气象宏大,时有雷霆万钧的激越,也有博大精微的二重奏。

夏海涛:用海洋般博大的胸怀,拥抱一朵花香,或许就可以同时拥有了大与小。

记者:这注定你的书写充满了哲理的深度,是真正意义的形而上写作,与当下草根有很大差别。

夏海涛:这里再次提到了草根。我宁愿相信,即使是草根写作,也要关注草根扎下去的大地,那里是一切存在的根基;同时要关注草根在扎下去的过程中所带来的痛感,那是生存带来的无法回避的宿命。现在草根这个词,被妖魔化了,失去了应有的含义。

记者:持有“草根情怀”追求“高精尖”书写,这就是唐诗的奥妙。诗人应该增强诗歌的文体意识,应该首先明白诗歌是一门艺术,而非遍地“草根”,一地鸡毛。

夏海涛:有一种分类认为:小说、散文、诗歌,最后是宗教,认为诗歌是高于文学的。我个人也认为,诗歌其实是小众的,它是人类精神的一种显现,和宗教具有同等的意义。但是这个说法会遭到很多诗人的口水。

记者:您的一篇诗论对我触动很大,简直是一次时间的狂想与巨大演说,充满了独特的哲学思辨,令人折服,在此想引用一段其中有概括性的文字作结,为我们这次诗意的心灵之旅画上圆满句号。

“诗人表达了他在时间流程中的感悟,因此他笔下的文字就有了强烈的感染力。他小心翼翼地将选择过的生活带入诗歌,那些以大自然为主题,那些充满着爱的文字,关注着人类心灵的成长和成熟,关注着生命的终极。从而葆有了最大的可能,使这样的文字具有了超越自我的神性。”

夏海涛:除了同意之外,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记者:好的,谢谢你接受我的专访,愿您的诗歌能得到更多诗人的重视,以及更多读者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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