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报刊美文 >> 《北京文学》2024年第8期|欧娜:悲伤是一条暗河

《北京文学》2024年第8期|欧娜:悲伤是一条暗河

2024-09-09 18:50:04
浏览量:

欧娜,四川广安人,高原部队军医,曾在报刊发表《我和爸爸的高原》《送你一朵格桑花》《高原女军医》等文学作品。


老欧同志,一年不见,您好吗?

想来想去,叫您同志比较合适,您听着习惯,我也叫着顺口。咱们之间不像父女,更像战友,而且是那种交情很浅的战友。我不知道这封信您是否能看到,但我还是想写出来。从某种角度讲,这封信是写给您的,也是写给我自己的。我想把这几十年来没有对您说的话一股脑倾泻出来,就像月光穿越黑暗流泻在冬日的大地上,尽管没有多少温度,但对我来说也算是一抹微光、一种慰藉。也许这样我就可以渐渐释怀,可以不再经常心痛,不再夜里流泪,不再半夜惊醒。

仔细回想,三十七年来,我们竟然一次正式的交谈都不曾有过。关于您的许多故事,我倒是记忆深刻。因为您总爱在两杯酒下肚之后,扬扬得意地讲述您在高原的故事,您重复了一次又一次,不知道您是真不记得您已经讲过了,还是想让我理解您对我的亏欠。我不忍打断您的慷慨激昂,每次都当新故事一样听。其实我的耳朵早就听出了茧子。那个时候我想,您不厌其烦地讲您的高原,一定是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可是您的高原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您为什么从来就不关心我这个女儿呢?工作也好,生活也罢,您随便问问我也好啊!我一度怀疑您是不是我的父亲,怀疑您是否爱我。又或者是,我离您理想中女儿的标准还相差甚远,远到您对我都无话可说,视而不见?正因此,我也从不主动找您汇报思想,只是铆着劲儿想努力做出点成绩给您看。我们父女之间好像都在暗中较劲,仿佛谁先开口,谁就输了。事实上,我们都输了。老天收走了属于我们父女之间该有的亲密与温暖。

这一年,我无数次想对您说点什么,但我再也没有机会了,您也再听不到了。三十七年来,我从没有梦见过您。奇怪的是,您走后没多久,我就连续梦见您两次。一次是您18岁参军时的模样,梦中您的样子有点模糊,但我分明能看出您的开心与兴奋,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把您看清楚,您就搭上绿皮火车消失在我的视野里。还有一次是您近几年的样子,好像是您要远行,去一个什么地方,您临出门时回头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可是在梦里,我对您说呀说呀,却怎么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眼睁睁地看着您转身走掉了。我急醒了,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后来就再也睡不着了。您知道吗?您走后这一年,我开始吃安眠药了,不是每天吃,只是在想您的时候才吃,或者半夜惊醒的时候才吃。我是军医,经常劝年轻的战友不要吃安眠药,说这样会产生依赖性,对身体不好。但是您看看,我现在也偶尔吃上了安眠药。这都是因为您。

您走后这一年,其实我每天都在想您。有时候是有意识地想,有时候是无意识地想,有时候是被迫地想,但无论哪种想,想的时候心里都像针扎刀戳一样疼痛。我想您,不是那种女儿对父亲的思念,更多的是反思我们父女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为什么几十年来,我就叫不出一声“爸爸”?我们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

去年的那天下午,疫情正严重的时候,我严严实实地把自己包裹起来,炎热的天气和对您的担忧令我窒息,我穿过重重关卡,焦急地冲进家门的那一刻,我就感觉到我被整个世界遗弃了,知道了什么是至暗时刻。您的突然离世,不是因为疫情,而是因为高原后遗症。当时,您在屋里用手机高兴地给外孙女拍了几张照片,突然感觉胸口疼痛,您没有当回事儿,说我躺一会儿就好了。可是等救护车赶到的时候,您已经停止了呼吸。我跑进家门,发现您的眼睛一直睁着。您是不相信65岁的自己怎么会突然离开人世,还是不放心妈妈、我和您疼爱的外孙女?几天后的早晨,天光暗淡,我走进那个一辈子都不愿再次走进的地方,平生第一次参加了一个最不情愿参加的仪式。那是您的葬礼。高大健壮的您,竟然用一个小木盒子就装下了,真是不可思议。我有一种撕裂感、破碎感,仿佛被雷电击中了一样,感受了难以言状的疼痛。那天之后,我的世界再也没有了晴日,如同成都漫长细碎压抑潮湿的冬天。我没有想到,一个人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仅仅只需要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之后,这个人便逐渐被人们遗忘,仅活在最亲的几个人心里,仿佛他从未来过这个世界。

那天之后,我还是我,我又不太像我。我还像往常一样吃饭、工作、睡觉。我与人交流,偶尔也能挤出一丝笑容。如果我不说,没人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但是您可能无法想象,我这么一个爱美的年轻女人,竟然时常忘记洗脸,衣裳随意乱穿,长达半年不修边幅,但我却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反倒感到轻松自在。从前我对未来生活豪情万丈,随着您的消失,这种豪情也跟着消失了。这样的状态,或许就是网络上说的“躺平”。不过到了夜里,该躺平的时候我反而躺不平了,因为脑海里总是闪现您的影子,那影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一样冰冷。回不去的从前和到不了的将来,足以令我辗转反侧,直到天明。

我记得,就在去年,您小心翼翼地将用过的口罩挂在阳台上,晾一晾再用,用过了再晾、再用,直到口罩起毛球才肯换新的,任我说了多少次,您也不会改变。您习惯早起拖地,我常常在早上五六点钟就被您冲洗拖把的声音吵醒,我为此抱怨过您,您却依然如故。雾霾天里,您将所有的窗户打开,说要多通风,我前脚刚关上窗户,您总会第一时间发现,又将窗户打开,我们不停地开开关关,我们心的距离就在这一开一关之间越来越远。我知道您在西藏戍边几十年,习惯了寒冷的空气,但是您想没想过,我一受凉,就容易感冒?您不会关心人,即使关心人,也是用一种粗暴的方式。有段时间我因为减肥不吃晚饭,您明明是在担心这种减肥方式会对我的身体健康有害,可从您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变成了这样:“不吃饭,等着饿死啊!”好好的话,在您嘴里就是如此难听。我赌气地回㨃您:“我倒要看看,会不会饿死!”这就是我们父女交流的方式。人们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我这件小棉袄,是不是不合您的意,让您如此讨厌?

但是我仍然想念您。您走后,我开始怀念您那些可笑又可爱的行为,怀念我们意见不统一,您坚持自己意见时的那种倔强表情,怀念您据理力争时的大嗓门,怀念那些我们再也回不去的不痛快的从前。是不是您在缺氧的西藏待久了,与现代都市的生活格格不入?是不是许多退役下来的老军人,都像您一样固执?可是您在老战友和亲戚朋友们面前却不是这样啊,您总是那样豪爽大方、谈笑风生,大家都评价您是一个善良、开朗、乐观的大好人。可您在我面前为什么会是另一种样子呢?我的理解是,您不喜欢我。是的,我因为性格的原因,不善于主动跟您交流,不会在您和妈妈跟前撒娇,不会用女儿的方式讨好你们,但是我的这种性格和我们之间的疏离感,难道您就没有责任吗?在我小的时候,在最需要大人关心、最需要大人教我如何去面对世界、如何去跟人打交道的时候,您跟妈妈在哪儿呀?

属于我们的回忆实在少得可怜,少到我需要回老家去寻找丢失的记忆。从前回趟老家,至少要坐八个小时的大巴车;现在坐动车再转大巴车只用三个半小时。从前下了大巴车,还要步行五六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您山沟沟里的老家——当然也是我的老家;现在不用步行了,乡村公路已经通到您的老家。路,还是通往老家的路;路,却不是当年的路。我翻过从前和您一起翻过的那座山头,山上满目苍翠,可我心里却一片灰暗;乡村阳光普照,可我心里却阴雨绵绵。我回到生活了15年的县城。那时的我,眼里只有好吃好看好玩的,那个在我眼里曾经很大的县城,如今看来只是一座巴掌大的小城。是您凭一己之力,让我从乡村走到县城,再从县城走到省城,让我知道了山外有山,让我一步步朝着自己的理想迈进。可是您不在了,即使我的理想实现了,又能给谁看呢?我宁愿用我的理想,换来您的复活。尽管我一直都在埋怨您,但我终生都得感恩您,老欧同志。遗憾的是,老家之行,我没有找到太多关于您的记忆,我感到十分悲伤,也许我寻错了地方,也许您的故乡根本就不在您的出生地邻水,而在您服役几十年的遥远的西藏。确实,您在西藏的时间,比两个邻水还长。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您,其实小时候发生在我身上的许多事情我都没有告诉您。但是现在,在您离开一年之后,这件事情我想告诉您。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是想给您说说。我上小学的时候,因为害怕,每天晚自习后都要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外婆家的那条黑暗的小巷,现在已经被改造成了小集市,已经不像我小时候那样阴暗恐怖了。您知道吗?有一次您从西藏休假回来,来接放晚自习的我,那天我是多么开心幸福啊!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接我放学,而其他女同学,每天晚上都有爸爸妈妈接送。这事不能怪外婆,因为她年龄大了,走路不方便。您接我放学的那天,我再也不用害怕会遇到坏人——那里经常有坏小子出没,再也不用独自跑过黑暗的小巷了。那一天,我有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幸福感,我也和别的同学一样,有了父亲的陪伴,有了父亲的保护。可惜那样的日子实在太短暂了,仅仅几天,您又匆匆回西藏去了。您的陪伴还不如不陪伴。因为您让我享受到的快乐是那样短暂,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消失了,我幼小的冰凉的心还没有被捂热又开始变得冰凉,您给我留下的是漫长的孤独与委屈。也许从那个时候起,幼小的我就开始怨恨您,开始变得叛逆。那时我经常想,我的生活里没有爸爸,我就是自己的爸爸。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叫过您一声“爸爸”,一直到您去世。

您和妈妈都在西藏工作。未成年的我,后来只身一人去了温江寄宿学校。宿舍条件很好,有座机电话。每次听到电话铃声响,我们八个女生都会抢着去接,都认为是自己父母打来的电话。我也每次都期盼是您和妈妈打给我的电话,但每次我都失望,失望后来变成了绝望,再后来我开始恐惧电话铃声,恐惧到我会用手去捂自己的耳朵,但是电话铃声和同学跟父母通话时的笑声,却残忍地穿过我的指缝,一次次冲击我的耳膜,我无法忍受对同学的嫉妒和对你们的怨恨,只好一个人逃到操场,把自己淹没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您知道吗?那时的我是多么孤独啊,甚至比孤儿还要孤独,因为孤儿没有父母,心里不会有念想,而我有父母,却跟没有父母的孤儿一样。在寄宿学校军训时,宿舍没有电话,每隔三天,我们可以排队用座机电话给家长通一次话,每人限制三分钟。您可能不知道,我也曾去排过队,也曾想给您打电话。我排队的那天,我前面的同学打通电话后,叫了一声“爸爸”,然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哭了整整三分钟。轮到我的时候,我突然慌了,我叫不出“爸爸”,我们心与心的距离比四川和西藏的距离还要遥远,我不知道对您说些什么。我没有拨通电话号码,失落地转身走开了。我一个人躲到操场一角,伤心地哭了很久。后来,我再没去排队打过电话。您哪里知道,我其实是多么想给您和妈妈打电话啊,可是我们那么陌生,我真的不知道该对陌生的你们说些什么。

我是女生寝室的室长。有一天,寝室里的两个女生发生了争执,惊动了生活老师,我因为不满生活老师的不公平处理顶撞了老师。我被带到了教务处,几个校领导轮番教育我,意思是:不管老师是否公平,我顶撞老师就是不尊重老师,必须立刻向老师道歉,并写出书面检讨。我坚决不干,因为我没错,我认为自己是在伸张正义。学校给您打电话,让您领走被退学的我。第二天您乘飞机回来,把我从四川接到了西藏。您为我的叛逆很生气,而我却暗自高兴。因为我终于可以和你们生活在一起了,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可以团圆了。

可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得到改善,甚至反而越来越糟。我在拉萨插班上学。由于高原反应和您对我像士兵一样的严格管教,让我更加叛逆。我开始和同学逃课泡网吧水吧逛公园,而忙碌的您,一开始根本没有察觉到我每天都在逃课。后来有人向您告密,您才知道我逃课的事。您悄悄跟踪我,在网吧堵住了我,我急忙躲进女厕所,反锁了门。您在外面大声吼叫,叫我马上滚出来。倔强的我,与您无声对抗。您一拳头打穿了厕所的木板门,把我揪了出来,给了我重重的一耳光。那是您唯一一次打我。我的心比脸还疼。我在同学面前丢了脸面,没有什么关系,可是被您一耳光打碎了的心,何时才能弥合?我足足一个月没理您,我用无声抵抗您的无礼。我承认,从此我更恨您。但是我再也没有逃过课,学习也越来越好。我好好学习,唯一的目的,就为了跟您赌气。我要让您看看,我到底是不是您心目中的那个叛逆的我。后来,我考上了军校,又一次远离了你们。我心里很高兴,终于可以摆脱您的控制了。

但是上军校不久,我就开始各种不适应,因为管理很严,训练很苦,我偷偷哭了好多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就给您发了一条短信,大概意思是:第二天如果没有见到您,我就要当逃兵了。到现在为止,我都不明白当时为什么要给您发那样一条短信,是因为想念您了?显然不是。现在想想,唯一的可能,就是为了让您着急难受。因为我的人生都是您设计安排的,我考军校也是您的主意。尽管当时我不愿意,但是我还是莫名其妙地接受了。现在想想,很可能是因为当时我自己也没有主意,只能顺从您的主意。第二天,您和妈妈出现在我的面前,您为我请了一天假,带着我玩了一整天,给我买了一些我想要的东西。我折腾够了你们,才答应不当逃兵了。其实我从小独立生活的能力就很强,这都拜您和妈妈所赐。从那时起,我再也没有给您惹过麻烦,直到研究生毕业,直到去西藏服役。在您眼里,或者按您的要求,也许我并非一个优秀的军人。也许就为了证明自己,我学习和工作都十分努力,后来因为工作成绩突出,还荣立过两次功。

老欧同志,您走后,我才真正体会到生命的无常,人这一生有太多突然、太多遗憾、太多猝不及防。现在我才明白,父亲的爱是无声的深沉的,尤其像您这样的以前在高原叱咤风云的父亲。在我慢慢回忆起一些事情后,开始感到愧疚与自责。我痛苦地闭上双眼,任泪水无声地流淌。为什么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以前,我一直以为您不爱我、不关心我,这样使得我们的误解越来越深,深成我们父女之间无法逾越的沟壑。我现在才明白,我也有错。天底下哪一个父亲不爱自己的女儿啊!这是我通过回忆、反思,才慢慢明白过来的。

比如说,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吃土豆,并且只爱吃土豆。炸的炒的蒸的烧的,只要是土豆,我都喜欢。当兵上高原后,我每次休假回家,已经退役的您,每次都会给我亲自炒土豆丝,我每次都把它吃个精光。但是当时您如果问我想吃什么,我一定会告诉您,我现在不挑食了,在部队什么都能吃,不一定非吃土豆。但是您从来不问我,我从来也不说,您炒一辈子土豆丝,我就吃一辈子土豆丝。我们父女之间就是这样,不习惯去交流,很少去了解对方内心的需求。不善交流,这是您的遗传,这点您得承认。现在,再也没人给我炒土豆丝了。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如您一样,早早在日历上把我的生日圈起来。无论我们在不在一起,您都会准时发来一句“生日快乐”。仅仅四个字,没有多余的一个字,这就是您的性格,一个大校军官的性格,干脆、不废话。您也会发在家庭群里,让所有的亲戚为我祝福。今年,我生日那天,我再也收不到您的“生日快乐”祝福了。路过彩票店,我随手买了一张刮刮卡,竟然中了一千元的奖,惊喜之余,我又暗自神伤。我想,一定是您怕我孤单,以这样的方式祝福我。

我翻看以前的家庭照片,看到以前上学时那个又黑又胖的自己,眼泪无声地滴落在照片上。我不是因为那时的自己难看而流泪,而是因为我吃惊地发现,三十七年来,我们父女竟然没有一张两人的合影。老欧同志,您说说,我们哪里像父女啊!其实您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嫌我丑的人,无论我是胖是瘦,在您眼里,我就是最好看的。爱美的妈妈曾经批评我不爱打扮自己,说我丑,您总是会第一时间大声反驳道:“哪里丑了?我看很漂亮嘛!”您的这句话,让我一直很自信。

您知道,成都的冬天很少能见到阳光。以前,我和所有的成都人一样期盼着蓝天白云,如今我不再期盼了。因为有一天,我开车等红灯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天,天上的白云一小团一小团地飘浮在湛蓝的天空,像极了宫崎骏动画里的天空。我本来应该高兴,可是我却突然流泪了。因为这么美的天空您再也看不到了,这么美好的生活里再也没有您了。我的眼泪哗哗地流,根本无法控制。我关上车窗,疯了般地哭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您要那么早地离开我!回来!回来!您给我回来!”我声嘶力竭,全身不停地颤抖。跟在后面的车使劲按喇叭,我知道绿灯亮了,可以走了,可是我要去往何方?

退役这么多年,您一直保持着军人的作风。家里大大小小的东西,都是您整理收集,小到我的出生证、团员证、小学毕业证,您都认真地收藏着。什么东西我都放心交给您,每次需要时,只要给您一说,您保准能找出来给我。这一点您做得很好,值得表扬。您走了以后,我不得不学着您的样子,自己开始操心各类事情,将各类证件资料分档归类,但有时还是会找不到,就像我现在找不到您一样。

退役脱密期过后,您申办了护照,计划着出国旅游。可是您的护照干净得好像是假的,上面除了您的大头照,一个出行过的印章都没有。您说再等等吧,等等再出去玩。可是还没有等出游的那一天,您就匆匆走了。您退役后买了辆小车。可是十五年过去了,汽车里程表上显示还不足三万公里,我十分震惊,问您为什么买了又不开?您说从高原下来有眩晕症,担心开车出问题。作为医生的我,当时没有引起重视。如果我每年带您去医院做体检,也许您就不会那么早地离开我们了。其实我也提醒过您,从高原下来一定要注意身体,有几次我都给您在医院办好了体检手续,您总是以各种理由推托,不愿意去医院。您对自己的身体太自信了,您就是这么倔强,我拿您一点办法都没有。您的自信与倔强,害了您自己。当然我也有很大责任,作为女儿和医生,我也太粗心大意了,没有保护好您,我很后悔。现在,每当我坐在您留下的那辆车的驾驶位上,都会深深地感到自责。我常常坐到车里发呆,我想明白了很多以前想不通的事。您说我不吃饭会饿死,是因为您小时候经常饿肚子,能让女儿吃饱穿暖就是对我最实在的爱。经历过贫穷饥饿的您,始终把节约放在第一位。每次我们一家人下馆子,您从不允许剩菜,没吃完的菜您都会打包。当时我从心里嘲笑过您的小气抠门,现在想想,真是羞愧!

您从西藏退役回到内地,我又去西藏服役,我们总是错过彼此,无形中使我们父女之间心的距离越来越远。现在,我女儿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因为我在西藏,都是您一直抚养孩子,送孩子上学放学。您走后,我从西藏回来,第一次去接孩子放学,第一次参加家长会,第一次陪她参加校外集体活动。同学们的家长见我很陌生,说:“以前都是爷爷,从来没见过你啊!”我没有对他们说您已经不在了,但是那一刻,我心如刀割,深切地感受到您为我做了很多很多,您把对我的亏欠,都还给了我的女儿、您的外孙女。您一直在替我履行妈妈的职责,而我却一直在与您冷战、一直在抱怨您对我的亏欠。现在,我也在西藏服役,也不能陪伴自己的女儿,我才真正理解了您。您和我一样,不是不愿意陪伴孩子,而是因为职责,无法陪伴啊!

您知道我不爱说话,不善与人交流,我的悲伤无法向人诉说,只能用写信这种方式来释放心中的悔恨与忧闷,我让悲伤在心灵深处静静流淌,直到干涸。也许到了那个时候,阳光会照进我心底的河床。

今年中秋节,月亮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都圆、都亮。在这个最有家庭仪式感的传统节日里,因为您的离去,蒙上了忧郁的颜色。我独自站在河边,看着皎洁的月光,看着来往的行人。月圆之夜,有人在思念,有人在期盼,有人却留在了昨天。老欧同志,谢谢您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能报答您的就是:往后余生,我就是您,我的坚强就是您的坚强,我的快乐就是您的快乐,我会用您给我的眼睛去欣赏世界,用您给我的勇敢去笑对人生。

今天,您在那个世界一岁了,祝您生日快乐!

本站使用百度智能门户搭建 管理登录
手机访问
手机扫一扫访问移动版
微信

使用微信扫一扫关注
在线客服
专业的客服团队,欢迎在线咨询
客服时间: 8:30 - 1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