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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雨君:我希望从“辫子姐姐”一直写到“辫子奶奶”

2023-07-03 11:1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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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您在《瓶子妹妹和大象哥哥》里,至少2次写到“相信童话”。

郁雨君:我去过一个西南小城做活动,现场有一对母女拿着我的《祝我生日快乐吧》。妈妈是癌症患者,女儿读完这本书对妈妈说:“你只有学会和恐惧相处,才能真正面对恐惧。”后来,母女一起读了这本书。写书的时候,我没有遭遇亲人离世的迫近。但对这一对母女来说,死亡是具体的,像片黑云漂浮在头顶,来去不定。

我就想,如果我摊上这件事,我能挺过去吗?我不一定会比她们坚强。但故事就是这样,它会以作家意想不到的方式在某处生长。作为作家,我无意中写出了一种生命体验,读者从中获得了慰藉和亮光。我在书里一直传达一个观点——向前看,朝前走,你不知道未来有多好。

记者:您也相信童话。

郁雨君:当然,我相信童话。童年时代读的童话,无意中决定了人生的某种面貌。我有一位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她从小最爱的故事是《美女与野兽》。长大后,她择偶时根本不在意外貌,更注重内在。这也印证了,我读过的一句哲人名言:“未来就是童年在时间底片上的不断显影。”

我也相信写作。说一点“题外话”。我喜欢买漂亮的小首饰,在一家淘宝店买了十多年,和店主姑娘米成了好友。这两年,米恍然发现我是作家。2022年5月20日,米正在读一本我的书,社区通知做核酸。她一边排队,一边继续看,看完后顺手把书送给了身后的女孩。女孩收到书,也很高兴。米把这件事告诉我。当时,我正在上海排队做同样的事,工作人员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大筛查。这是写作带来的“魔法时刻”。

今年年初,我来北京参加订货会,南京大学出版社出了我的两套书“辫子姐姐·成长光芒”(全套5本)、“辫子姐姐·心灵魔法棒”(全套10本)。新书分享会上,我站在台上发言,看着台下坐满了人,人和人离得那样近。直到这一刻,我才真切地感到,新一年的春天,就这样到来了。

记者:说说您笔下的人物吧。列吻贝、汪皱洋,这些名字怎么来的?

郁雨君:有一个小姑娘曾经问我,“‘黄蓝紫’是不是和化学实验有关。”她上了化学课,学到淡黄色固体硫在氧气中燃烧,会产生明亮的蓝紫色火焰。“黄蓝紫”是《我的同桌消失了》里的角色。我说:“不是。”这个名字出自我的一套衣服,上身是亮黄色毛衣,下身是过膝紫色的包臀裙。我对她说:“我臭美臭美的。”

2012年,我去广东做活动,女孩赖嘉勉希望我把她写进故事里。我用了“嘉勉”二字,写了《你不知道将来有多好》。书出版后,正好是南国书香节,我带着书去见了赖嘉勉。活动现场,我眼巴巴地看着她,期待表扬。赖嘉勉很开心,她喜欢这个故事,我们俩合了影。

还有一年,我去深圳宝安书城参加读者见面会。活动结束后,书城司机房能干送我返程。这是房师傅第二回送我。第一回,他很沉默,第二回健谈起来。他说自己是个默默无闻的男人,希望我把他写进小说,让他也著名一回。后来,我把他写进《谁来参加屋顶大会》。

故事里,房能干是学校总务主任,照管学生的生活。他的原型是我遇到过的一位老师,他曾是体操运动员,当过体育老师,后来当了总务主任。有次,他遇到调皮的小孩在一起打闹缠斗。他一时拉不开,他也不想强拉,忽然就在一旁翻跟斗。小孩们被吸引过去,不觉中也都撒开了手。

平时,我也喜欢起名字。有一次坐飞机,晚上十点多落地,天已漆黑,停车坪上满是棕色、深蓝、亮红的小灯,一闪一闪。我想起自己有一件黑色短袖毛衣,上面缀满各色铆钉。我给这件毛衣起了名字——“夜间十点的停机坪”。说不定,我什么时候会写一个短篇叫《夜间十点停机坪》,哈哈哈。

总的来说,我起名字有三点准则:一、特别,但不生僻;二、有故事感;三、和日常人名有微妙的间离感。哪怕是小说里出场不多的角色,我都尽量起特别的名字。

记者:您笔下的成人并不完美,甚至是糟糕的。

郁雨君:人物都很真实。《鸭子弟弟李甲甲》里,我写李力子的母亲是“工作狂”,对女儿冷若冰霜。生活里,这样的家长确实存在,极端追求事业,对孩子疏于管教,会给孩子施加莫名的要求。我只是把这一类人浓缩、提纯,让故事的冲突更强烈。

再比如,《我们不是双胞胎》里,泰格的母亲痴迷整容,对丈夫整日挑剔。她就是一个美的符号,极端追求外貌。我也写过很好的大人,比如泰格的爸爸,他脸上有阳光气息,心胸有海洋气息,肩上有泥土气息。有小朋友跟我说,这是他心中的“完美父亲”。

我也写过不少单亲父母,故事在一个个不完整的家庭里发生。大人也是人,也有古怪念头,也会软弱,也会逃离。这就是真实的成人世界,我不会褒扬,也不会贬损。就像牙医爷爷讲的那个故事,从那粒黄豆里,孩子会读出答案。我要做的,只是写一个故事。

面对“恶劣”的大人,孩子有时会对抗。在我的故事里,孩子的内心逐渐强大,他们很多时候选择自然接受。当然,成人也会改变,这种变化不是180°式的转变,而是慢慢发现自己的缺点。故事的结局不是“大团圆”式的,但也比较温情。我一直觉得,儿童文学要有现实的力度、小说的浪漫,要有希望、力量、勇气,结尾不要处理得过于简单。

记者:“心灵魔法棒”里,您写到了儿童面临的困境,比如贫穷、疾病、学业压力、丧母、身材焦虑等等。

郁雨君:我一直认为,我的写作是“超低空飞翔”,不会特别残忍、沉重,也不会过于奇幻。

我有一位读者,她从小读我的书,长大后读大学,写的毕业论文是《郁雨君文学作品中的“残缺”世界及其创作理念》。她总结,我笔下的儿童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疼痛与绝望”,有着“被主流现实社会排斥的边缘处境”。小说最后,他们走上救赎之路,“残缺”被不断弥合,向健全、完整的人生靠近。

我写的时候,倒没有想太多。现实生活中,每个孩子都在成长,都在经历独一无二的生命,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带来变故。我能做的,只是用一个诚恳的态度去写作,赋予人物自己的色彩和命运。

故事既是现实,也是寓言。《十三岁的秘密》里,外公对宝宝说:“一个人一辈子要办好几场酒席,满月酒、成人礼、订婚结婚酒、新房上梁酒,死了还要办豆腐饭,除了一头一尾的满月酒、豆腐饭自己喝不到,其他自己都能吃到喝到……”这是人生的寓言。

童年有一种天真、通透、达观的力量。无论是美好,还是痛苦,孩子都会通过内心的生命的力量,悲喜自渡,实现身心健全。我想通过写作达到这个目的。

记者:《女孩天天向上》里,边边和春奇不断地错过。

郁雨君:这本书初版出得很早,20年前就出了。前阵子,我收到一封邮件,是一个男孩子写的,他想把《女孩天天向上》送给女友作订婚礼物,但哪里都找不到初版。我书架上还有两本,给他寄过去一本。

《女孩天天向上》是一个悲剧,相爱的人彼此错过,最后女主死在雪山上。我写的是初恋,人生只有一次初恋,大概率会失败。我把自己情感中经历的诚挚的痛苦写进去。有读者跟我讲:“现在流行的‘BE美学’(Bad Ending),辫子姐姐很早就写过了。”我当年去嘉年华玩,真的看到一个红发女生花很多钱投篮,就为了得到一个等身高的人偶。我把这一幕写进去,放在边边身上。

这个故事最后是超越爱情的。一开始,边边喜欢春奇,才对登山感兴趣。后来,她把登山当作人生的一个锚点。哪怕登山很危险,她也要去。她看了另一种生活的样貌,就不愿再过安稳的、平淡的生活。

我一直对读者说,最重要的是从故事里得到答案。这个答案会随着心境变化。有小朋友说,当时读不懂,长大后再读,读出了不一样的感觉。登山是一个偏小众的运动,它可能流行,也可能不流行。但“为爱天天向上”这种情感动力,会穿透时间,跨越时代。

记者:“成长光芒”主题更多元,不局限于家庭和校园。

郁雨君:我的写作是“倒过来”的。最早,我以女生视角写散文,接着是“小说男生”。当时有一个杂志叫《男生女生》,我用一个男性化的笔名写小说,读者们一度以为我是男生。后来,我在《少女》杂志工作,开始写青春成长小说“成长光芒”系列,读者群体集中在初高中学生。再往后,我写“心灵魔法棒”,倒回10岁以前,为小学低龄段学生写作。

在杂志社工作,每到周一,编辑部会收到读者来信。最多的一次,我桌上有700来封信。很多青春期的学生会写自己的烦恼和向往,我被少女的气息和成长的氛围萦绕。那时候,我很浪漫,会相信很多天真的说法。比如,只要用小刀削下一条完整的苹果皮,就会看见心上人。如果掉了一颗牙,就会和最好的朋友分离。

一位山东的小读者跟我说,看完我的书以后,当晚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掉了一颗牙。第二天,她真的和好朋友吵架,绝交了。她觉得童话很神秘。从此以后,她就对牙齿很感兴趣。长大后,她考到了医学院,本来她的方向是中医,后来莫名其妙改成了口腔学。她说,自己没准真的会成为一个牙医。

还有一位小读者许诺,她从小读我的书,长大后选了文科,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现在读大四,寒假在出版社实习。订货会的时候,她到了现场,我们还请她发言。我给她签名,写了一句话:“天天阅读,天天向上,爱你的辫子姐姐。”她很高兴。

记者:您和读者互动很频繁。

郁雨君:以前是写信,我家有一面墙的读者来信。我会回信,或长或短,当然肯定做不到每封都回。后来通过邮箱联系,我的邮箱里经常有一万多封信。现在更多在微博上,他们会发私信,我都会看。有人留言:“辫子姐姐,你的书还在我的书架上。只要你在,我的童年就还在。”

《鸭子弟弟李甲甲》出版后,很多小朋友也想养鸭子。有一位妈妈专门给我发邮件,说她女儿非要养鸭子。家里养鸭子很难搞卫生,这位妈妈还有洁癖,她让我劝劝女儿别养了。母女两人讲条件,成绩如果提高了就可以养。后来,小姑娘真的养了一只鸭子。

过了好多年,我有一次去北京,聚餐的时候,有人点了烤鸭。拍合照的时候,把烤鸭拍进去了。后来,我把照片发在微博上。有粉丝给我发私信:“李力子还想办鸭子养老院,辫子姐姐你怎么可以吃烤鸭?!”他们还记得这个故事。我很高兴。

“李力子”的原型,我也有联系。后来,她去了一所“贵族小学”。学生间彼此送东西,她不敢收,家庭条件没有那么好,她怕给家长添麻烦。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她很困扰。我跟她说:“把《鸭子弟弟李甲甲》拿给同学看,告诉大家这是我的故事!”我是想告诉她,她很棒,和主角一样闪闪发光,不要自卑。

这些年,小朋友送我的礼物,我都好好收着,放在储藏间。现在,我的书架上还有一个小公主人偶,送我的小女孩用餐巾纸做了一个外套。她说,夏天热,拿下来是抹胸裙,冬天冷,翻上去是斗篷。

记者:参加线下活动忐忑吗?

郁雨君:开始会紧张,担心打破读者对作家的想象。好在,小孩子很容易接纳我,我会从他们的举动中抓住一些童年的本质。很多孩子长大了,还会记得十几年前,我的一句话、一个动作。读者对我太好了,好到让我惭愧。

记者:您格外钟情美食。

郁雨君:我从小是一个胃口好的人,开胃的人也会开心。我把5月27日定为“美食节”——“527”谐音“我爱吃”。我从小就爱吃红烧肉。我问奶奶,什么样的红烧肉最好吃?奶奶说,五花肉不能太肥,也不能太瘦,好的红烧肉端上桌能“抖三抖”。长大后,我遇到一位厨师,我问:“什么样的红烧肉最好吃?”他说:“端上桌能‘抖三抖’。”当时,我眼泪就掉下来了,我觉得奶奶没离开我。

还有一年,我去浙江做活动。吃完一桌饭菜,大家总觉得还缺点什么。书店司机进厨房,真的是简简单单,就用榨菜和虾米煮了一盆汤。汤特别鲜美,我把它写进《旋转木马蛋糕》。书出版后,有小读者把网名改成“榨菜小虾米”。

还有一次签售会,一个小男孩拿着一本皱巴巴的《爸爸妈妈真好吃》,埋怨我:“辫子姐姐,你赔我书!我一边看一边流口水,书上全是我的口水。”我大笑,给他一块蛋糕。男孩拿着蛋糕,笑眯眯地走了。

记者:小时候,家长对您严厉吗?

郁雨君:妈妈对我很严格,爸爸会放松一点。我还记得,小时候看动画片,国王坐在床上吃饭,我也想这样。妈妈有洁癖,肯定不许。在一个冬天的早上,特别冷,妈妈一大早上班了。爸爸跑到早餐店买油条、豆浆,弄了一条长板凳,放在我的被窝上。我享受了一顿女王式的早餐,很开心。

父母比较忙,管我不多。妈妈对我要求比较高,老想让我考第一。我小学的成绩蛮好,到初中就不太行了,主要是数学成绩一塌糊涂,很偏科。如果回到小时候,我会告诉自己:“雨君放心,你尽管吃好喝好睡好,不要担心,你以后不会成为一个苦恼的大人。”

记者:什么时候确定,自己可以吃“写作”这碗饭?

郁雨君:我很早就出书了,但那个时候,我还不确定我能当作家。

一直到2008年,《我的雀斑会跳舞》《我可以抱你吗宝贝》相继出版,很快初版几万册卖光了。那个时候,也是童书的“黄金时代”。书卖完了,出版社决定再加印几万册。我是有顾虑的,我担心印太多卖不掉。出版社就说,不会的。

编辑还特地带我去了一趟印厂。厂里正在印《神奇女生祝如愿》,书封是黄色,整个车间望去像一片广阔的金色麦田。我就想,如果这些书真能全部到读者手里,我就确信自己能当作家。书真的卖光了。这仿佛是一个“昭示”,“神奇女生”祝如愿助我如愿。

记者:写作中,哪个部分比较难?写作频率怎么样?

郁雨君:对话特别难写,直到现在,我都觉得对话不好写。有时候,我会角色扮演,我妈推门进来,看到我自言自语,我们都受到了惊吓(笑)。现在越写越慢,尤其写到结尾,我一想,读者都能猜到这个结局,于是删掉重写。

有时,我读到一些美妙的作品,觉得高山仰止,(自己)节节败退。我就想,哪怕我写不出这么好的小说,至少能写一个片段吧?要是连片段也写不了,至少能写几句话吧?就这样,我和那个沮丧的我不断“斗争”,曲折前进。

顺利的话,我一年可以写两本,冬天写一本,夏天写一本,每本七八万字。不顺利的话,可能一年写不了一本。电脑里有好多卡在半路的故事。以前,我写过一个双胞胎的故事,写了三万字,写不下去,放着没动。过了一年,忽然有了灵感,重新找了一条路,把它写完,写成了《我们不是双胞胎》。

记者:有哪些写作习惯?

郁雨君:我有时会变着花样戴首饰。比如,我要写一个光洁美丽的女孩,会戴珍珠戒指;写一个失眠的“黑眼圈男孩”,会戴猫头鹰戒指;写一个爱躲猫猫的小孩,会戴一个镶铃铛的戒指——以防自己写着写着,找不到他。写一对介乎于女巫和女神之间的“茶杯女士”美滋和草冻时,我轮流跷起二郎腿,左脚穿着象征美滋的宝蓝色高跟鞋,右脚穿着象征草冻的黑色尖头高跟鞋。

我不是那种苦行僧式的作家,我对自己挺好的,甚至过于宽容。有时着急了,我也会“催促”自己:“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你这个女人,享受完了,怎么还不写?”

有一年,我去外滩一家农行取稿费,5000元的稿费,我看成了5万。我昂首挺胸拿着卡,在南京路一口气买了13袋衣饰。毫无疑问,花超了,我刷出去一万多,卡里倒欠五千多。

“负债”后,我也不沮丧,嘴巴一抿,发奋写作。写的时候,我想起买回家的鞋,那是我人生中第一双红底高跟鞋,红底在眼前闪耀,一个关于时尚女孩的故事,写得无比顺畅。

我有一对巴掌大的耳环,坠着一对跳芭蕾的女孩,红裙夺目。有读者问:“为什么要戴耳环?”我答:“因为耳环是耳朵的形容词。”我的书橱背后,有一个小小衣帽间,挤挤挨挨各色衣裙。我喜欢穿得像一个故事。写作,或是穿上各式衣裙,都是我向人们表达自我的方式。

记者:写不出来的时候怎么办?

郁雨君:有一次,一位作家朋友告诉我,不一定要从头写到尾,也可以从“脚脖子”写起。对结尾有灵感,就先写结尾。这个方法蛮好用。如果有了比较成熟的提纲,素材丰富齐全,第一稿基础也打得比较坚实,偶尔我也可以跳跃着写。

记者:最近在读哪些书?

郁雨君:我的书橱里有很多旧书。最近,我翻出来一本,写的是一位英国藏书家的故事,书名叫《聚书的乐趣》。里面有一个观点,我很认同:“一个男人,或者一个女人,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东西。仅次于人的是一本书,它使人抓住秘密的核心。”

我对古典音乐“不来电”,但最近读完了一位外国乐队指挥写的普及书《几时鼓掌》。作者写得很有趣,摘录一段:“观众就座,剧场正厅的大门关上,乐队登台,并将乐器调好了音,万事俱备,只缺指挥了。瞬间万籁俱静,这种寂静常常持续不到一分钟,那是种奇特的安静,难以描述……指挥离开更衣室,再梳理一下头发,整理一下领结,检查一下裤子的前襟拉链是否拉好,乐手们私下里称之为‘滑奏’,这样一切准备就绪。”

我还在读《调香师日记》,作者是爱马仕专属调香师让-克罗德·艾列纳。他在书里写,他很喜欢一位法国作家让·季奥诺。我也喜欢让·季奥诺,他的书只引进了一本《种树的男人》。让·季奥诺还有一本《屋顶上的轻骑兵》,我很想读,现在还没出译本。

记者:哪些书对您影响很大?

郁雨君:太多太多了,就即兴抓住,此时正好跳出脑海的几本书吧。我喜欢村上春树编的《生日故事集》,它揭示了父母和孩子之间天然、神秘的连接。《卡斯特桥市长》对我影响很大,它是第一本深深打动我,让我不停流泪的书。之后,我的写作和人生,都印证着老哈代力透纸背的一个真理——性格决定命运。

记者:可以讲讲阅读习惯吗?

郁雨君:我经常同时读两本书。比如,罗尔德·达尔的《女巫》是童书,理查德·弗兰纳根的《深入北方的小路》是成人书,我会同时读。前者写了魔法世界的残忍,后者写了战争的残忍。两本书像一块巧克力和一杯苦咖啡,都做到了“残忍又平静”。

我喜欢的作家,都会尽量找来他除成名作之外的其他作品读。E·B·怀特写过一本随笔《人各有异》,写了很多生活里的事。比方说,他从小是过敏体质,大人不知道,很粗暴地对待他,用很冰的东西冰他的鼻子。大人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他坐在马屁股后面,打喷嚏打得像要死过去一样。

记者:哪些人对您写作帮助很大?

郁雨君:我父亲小时候写了篇作文,被语文老师表扬。语文老师告诉他,世界上有一个职业叫作家。他有了我以后,有意识地把我往作家的方向培养,从小给我念诗、讲故事。甚至睡前,我们玩的游戏都是你一段,我一段地把一个故事编下去。我妈妈也是这样。在我很小的时候,还抓不牢勺子,妈妈喂我饭吃,她会瞥几眼糊在墙上的报纸,给我念报上登的小故事。

小学二年级,我遇到了语文老师吴宗奎。他的书架向学生开放,他会随手打开一本,挑一段给我们读。有一次,我在作文里写,桂花树上结桂圆,真是香香又甜甜。吴老师就讲,散文不能这么写,但童话可以。童话里,桂花树可以结苹果、结桂圆,甚至可以结肉圆。他大大张扬了我的想象力。

我写了人生第一个比喻句:“太阳落下来,像打开的鸡蛋黄。”吴老师表扬我,他说用好比喻句,作文就能让人读懂。他送我人生第一本日记本,让我写生活中的“第一次”。我一共写了28篇,写第一次独自过夜,第一次看见双黄蛋。每次写完,吴老师都会夸我。他写过一篇关于蒲公英的散文,告诉我们,人人都有一对翅膀,它不在背上,也不在屁股上,但有一天,你会突然飞起来。现在回想起来,某种程度上,吴宗奎老师是我心目中那个最好的儿童文学作家。

读大一时,学校组织新生动员会,有教师讲话。我们那一届,梅子涵老师最后上台。在一间阶梯教室里,他对着我们讲话。我当时感觉,他像面对一片梯田。他说:“我相信你们中间有作家的种子,等待我去发现。”后来,梅老师开了小说班,我报了名。

直到现在,我都记得第一堂小说课。晚自习的教室里,日光灯嗡嗡响,小虫扑上灯泡。梅老师朗诵小说《轻轻的呼吸》,他读得太美了。什么样的少女算美?蒲宁的答案是有着“轻轻的呼吸”的少女。我被击中了,那一刻,我觉得小说是最美的文体,梦想着写小说。

记者:怎样理解作家?有天赋这一说吗?

郁雨君:美国小说家斯蒂芬·金说:“好故事的点子真的是来自乌有乡,凭空朝你飞过来:两个之前毫不相干的主意碰到一起,青天白日里就产生出新东西来。你的工作不是要找到这些主意,而是当它们出现的时候,你能够认出。”“指认”,是一个作家的天赋。

不写东西的时候,我基本处于放空状态,经常神游,东抓一下,西拉一下,随时把看似不相干的事物聚拢到一起,看它们会起什么反应。写作时,我也在“指认”,把合适的内容贴上去,不合适就撕掉,继续找,继续贴。

记者:怎样理解儿童文学作家?作家和读者是什么关系?

郁雨君:我一直生活在一个比较儿童化的语境里,或者说,我不需要刻意去调试镜头。儿童视角、成人视角,在我这里是比较一体的,自然切换。我给自己写过一句话:“写小孩书/我在这星球唯一的站立点/我和这世界唯一的连接通道。”

我写过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比如,一个戴着马桶王冠的小王子,爱上了吃臭豆腐。一个爱唱歌剧的外婆,想造一座蕾丝宫殿。还有一个外星女孩,通过发圈发射信号。这些故事里有跳脱的细节,孩子不仅照单全收,还跟我心有灵犀。他们总能Get到我的点。

在漫长的岁月里,我和读者缔结了小小盟约。他们包容我,他们塑造我,他们映照我。我们互相检阅,互相辉映,互相救赎。我很幸运,也很幸福。我毫不勉强地做着儿童文学作家,很多读者毫不勉强地叫我“辫子姐姐”,这是命运对我的眷顾。我希望从“辫子姐姐”一直写到“辫子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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