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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折返,精神的溯源与淬炼

2025-08-15 11:3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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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风,你是风,我们是风,过去的事是风,当下的事也是风。然而,诗人熊焱却将记忆的珍珠拾取,以诗歌为绳,串联成集——《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这部诗集不仅是对已逝时光的追忆,更是一次次深沉的折返:在时光之流中溯源,于记忆深处打捞,在故土与异乡、故我与今我、传统与现代之间反复穿行,进行精神的溯源与自我淬炼。

诗集收入了诗人2020年3月至2022年7月创作的诗作120首,按主题分为“轨迹”“某时某刻”“中年的修辞”“入梦宛如一场远行”4辑。翻开目录后的航拍彩图,恍若领略了全书的精神旅程:一次远行,一次俯瞰,一场缓慢的下坠,皆是朝向内心的出发与抵达。

在摒弃中寻找:传统抒情的现代转化

熊焱的诗歌创作始于1998年,其作品常聚焦时间、生命、爱与孤独等主题。他在诗集代序中说:“对真正的写作者而言,孤独不再是一种心境,而是一种能力,能够在精神上怀疑、否定、反叛这个世界,与世俗的庸俗和腐朽格格不入,拒绝与世俗的庸俗与腐朽同流合污,而葆有精神的独立与自由”。这种立场投射到其诗歌创作中,体现为对传统抒情诗的深度“折返”——一种沉潜(摒弃)式的继承、反思与转化。

以《长夜将尽》为例,“我一日日消耗的生命,在烛焰中/一寸寸地倾斜……我在一张白纸上/坚守黑暗中的勇气和耐心……我端着月光的细雪眺望天际/浩渺的银河群星闪耀,世界敞开着/万物都在光亮中,而我愧疚于/我的灵魂还在长长的阴影里”。“烛焰倾斜”“一寸寸”,精准捕捉生命在时间中的流逝与脆弱;“月光”是众人所见,然而诗人却用具体的“细而小”的形状,“白而易化”的颜色和情态,进一步弥补了抒情诗的“不可言”,赋予传统意象可触可感的质地,具体明确,可见可感。生命短暂如流星,每一个我们都是浩渺银河中渺小的沙砾,“我愧疚于/我的灵魂还在长长的阴影里”。由星河的壮阔反观个体灵魂的“阴影”,完成了从物象描摹到生命哲思的跃升。从表层言简意赅的素描勾勒,继续往前,走向生命的哲思与追问,这正是诗人在摒弃之中寻找到的自己独有的“诗意”。

情感的节制与表达的准确是熊焱“摒弃”的关键。《年关》一诗以近乎冷峻的叙事笔调描绘乡村年关场景:

父亲很早就起床了。霜落了一地

风提着逡巡的刀子

他埋锅烧水,釜底的木柴

在烈焰中噼噼啪啪地爆出火星

母亲满面虔诚,在院子边点着香烛祭祀

我和八岁的哥哥充当下手,快活地跑来跑去

这是一年中盼望已久的时刻

新鲜的肥肉将会抚慰我们饥馑的胃

屠夫提着刀来了,明晃晃的刃

比白霜还要清冷。两个帮忙的壮汉也来了

挽着袖子,就要去圈里抓猪

这时群山后太阳初升,汹涌的霞光

宛若人世浩大的悲悯

而那头待宰的黑猪一直探着头,伸着身子

前爪搭在猪圈的门栏上,静静地望着这一切

节日的欢腾与生命终结的静默形成巨大张力。诗人不直抒悲悯,而是通过精心选择的细节——父亲的霜晨、母亲的香烛、孩童的跑动、黑猪的凝望和旁观者的视角,将复杂深沉的情感——对年关、生命、童年消逝的感喟,对生存境遇的体察弥漫于字里行间。原本是年关欢快热闹的场景,诗人却写出来自心底最深处的柔软“那头待宰的黑猪一直探着头”,一些生命即将死亡,一喜一忧形成鲜明对比。

年关,消逝的岂止是“黑猪”?时光之子无时无刻不注视着父亲的忙碌与衰老,“我和哥哥充当下手”的欢乐已成为回忆。

这正是熊焱“折返”传统的收获:将乡土经验与现代意识、叙事元素与抒情内核、朴素语言与深刻思辨有机融合,在屏气凝神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独特“诗意”。年关拥有诸多细节,但是这两三个精心选择的叙述彰显了诗人对存在境遇的深刻体认。

故我与今我:时间缝隙中的疼痛与自愈

相较于《爱无尽》《闪电的回音》《时间终于让我明白》等前作,《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在精神返乡中的“折返”更为深入。诗人以精准如刀的语言,在地理故乡(贵州乡村)、城市异乡(成都)与精神原乡(诗歌本身)基础上,剪切日常中近乎残酷的真实,将一代人的生存困境与个体生命的疼痛修辞紧密结合,写出世人置身时间风暴中那些不为人知的悲喜。

“有时,人生会在柳暗花明的坦途上/拐进山穷水尽的绝境——/这仿佛是灵魂的容积:苦乐参半,悲欣交集/让我穿越生死,学会忍受一切”(《容积》)。疾病与死亡作为时间的终极隐喻,在熊焱诗中反复出现,但熊焱的书写超越了个体的病痛。《我的出生》回溯少时病弱:“我少时体弱多病……我接受了一个生死未卜的大手术/哦,有时候,病痛者继续活下去的奥义”,《我将一直站在他们的中间》则将目光投向奔波劳碌一生的普通人,“我记得整夜整夜地奔波的长途火车司机/穿山过桥,把生命跑成转弯的曲线……记得灾难中无助的泪眼、喜庆时荡漾的笑颜”。这种由此及彼的疾病、疼痛书写,将个体病痛扩展为人类面对时间摧残的普遍困境,诗人的视域远远超越了肉眼所见的“疾病”。

“我从小就经历着病痛和贫困/就像命运反复地淬火生铁”,这是《我已被光阴用旧》第一段落中的一个片段,它承接着诗人对生命意义的追问,既有来自母体的疼痛延续“母亲在怀我的时候/原本是要引产的,后来因为一次意外/她便偷偷生下了我”,同时又连接着诗人远离故乡后到异乡闯荡的疼痛。最关键的是,所有的淬炼无不都是疼痛的重复、“生铁的锻打”。是什么不断挤压着脆弱不堪的生命?如果说,人类的命运注定是痛苦的西西弗斯神话,我们只能寄望于这痛苦中内蕴着更深的充实和光荣。

“活着是一种隐藏的耐心和坚韧”(《自然课》),“细雨/斜织着人间漫长/的悲喜”(《晨雨的乡间》),“我确信沉默的泥土在最终安放我的疲倦”(《轨迹》),我们都“庸庸碌碌地活着”,“唯有大地,终将原谅我庸庸碌碌的生命”(《我已顺从于时间》)。诗人真实地写出了对生命和生存的体验,使诗与思呈现出丰富的面目,并由此带来诗歌经验的复杂深度,话语的巨大包容力。

抵达孤独:折返的终点与诗的目的地

熊焱认为,真正的写作是为了“抵达孤独”。诗人始终保持着对诗歌本质的思考与自省,在诗集《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中以诗写诗,有数篇对诗歌本体的元思考,如《写诗的过程》《一首诗的沉默》《诗人》《调音》《当他蹒跚学步时》等,写诗的过程包含着诗人的写作与反思,故而,此书对诗歌创作者来说也是一本贴身的“教科书”。

“当他蹒跚学步时,摇摇晃晃的样子/像风贴地而行,沾着月光的银粉”(《当他蹒跚学步时》),沾着月光的银粉,兼具视觉(银白)与触觉(轻盈易逝),语言精准而充满想象力,接着诗人用了3组“有时”将关联的东西归纳总结,提炼提纯:

有时他会尖叫,那是闪电送来雨滴

类似于飞翔的鸟鸣,有着绒毛的触觉

有时他会跌倒,那是大地的摇篮失衡

属于他的时间,有着打滑的倾斜

有时他会停下来,观摩路边的花草和虫蚁

人生有一种好奇的天真,正是时间的秘密

尖叫、摔倒、停下,3个不同的动作充满童真童趣,熊焱的诗歌写作并未止步于罗列或呈现,相反是进一步由具体到抽象,揭示对诗歌的思考:“那么认真地,认真地学着认识这个世界/但他比我更像一位诗人,我在成年后的所有的努力/就是渴望着从文字中重新回到孩提”,从一个场景,3个动作等瞬间或短暂的情与景、事与物中深入挖掘主题意义——写诗的目的和意义正在于回到孩童的本真与纯粹。诗人认为“让孤独成为一种本真,成为不与世俗和腐朽相同谋的加速器”。

回归本真与纯粹,即是抵达孤独的核心。写作者只有抵达孤独,才会持续地花费时间去认真阅读、思考和打磨技艺。置身于精神的孤独中的写作者,也是一个愿意冒险、敢于挑战,走出惯性的阴影、写作的舒适区的人。

生命轻若尘埃,在一首诗中“像沉默的大地一样生长着稻米/用以哺育人类的良心”,写于2020年12月的《写诗的过程》可谓是一篇最简短的诗论:“那是灵魂在沼泽中挣扎,又在时间的包围中/成为精神的琥珀”,在诗人看来,写诗的过程是一种涅槃重生,挣扎与结晶并存,既有挣扎中的阵痛,又有琥珀之光。“白发萧萧中,心脏的血液燃成了灰烬/而我相遇的,仍是自己孤独的影子/我终于相信:写诗,不再是布道/而是一种——/在长夜中穿越黎明的祈祷”。

“我的署名在纸上,不过是两个字的位置/我只求我写下的文字,是经天平称量过的/盐与良心”(《我所求》)。这诸多看似“不合时宜”的姿态,正是其不断“折返”精神原乡的必然选择,恰恰铸就了他诗歌独特而珍贵的艺术价值:在喧嚣的时代,以沉潜之心,向内挖掘,在一次次精神的溯源与淬炼中,让下坠的尘埃折射出灵魂的重量,这便是不可多得的生命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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