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文员
近日暴雨接连,大江浑浊,如汤如沸,
水文员忙于观测“水”,并记录成“文”:
流速、流向、波浪、含沙量、水温、水质……
而我的问题是——
水波转瞬的颜色,以及它的愤怒与兴奋如何判定?
真正推动江河奔腾的,是什么样的野性之手?
据说,水从土而生,灵魂从水而生,
那么精神的含沙量和温度怎么测定?
荒野之路既弯又直,那么河道
与流速有什么关系?语言的“流向”呢?
“醉酒者在孩童牵引下踉跄而行,
是因为他们的灵魂变得潮湿了”——
这类问题是否为水文员所关心?
更多的问题是,谁在观测人心,预言变故?
是谁像算计潮汐、飓风和引力一样测定失眠?
又是谁,观测那个站在河岸长时间观测“水文”的人?
流浪艺人
有人从风的边缘打马来到
多少天才见到那条大河
那只墙上的吉他,天黑时
显出橘红色的隐衷
人们纷纷来到岸边
要和死亡赛歌
影影绰绰的胳膊
举起着火的天空
有人打马走来,去乡村
招募“瞬间”剧团,跑龙套的
就是那个满面尘土的壮汉
名叫饥饿,是乳牛挤出的光芒
肋骨是仓廪的柱石
停止心跳的心脏中
走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
用肮脏的手,去河边捧起
满月般美丽的脸
魔法师
我喜欢手法拙劣的魔法师。
乐见他额上的汗珠。失手。尴尬的笑。
他的“障眼法”不够高级,
“骗术”也不高明。
他不停掩饰,片刻消沉,
令我想到一生中的迷误。
魔法师啊,你的手绢为何皱巴巴,
你的手杖撑不起“台面”,
那团火,即使吞下也吐不出。
你还露出丝丝白发,如同露馅的魔法,
遮掩不住那时间战利品。
也许,你并不清楚魔幻高于现实,
惯于站在现实这一边。
诚实的魔法师!你鼻尖上
红色涂抹,黑色圆筒帽,道具箱,
不知是一种职业性诱惑,还是
某种恐惧的来源?
出于习惯,你总想站在台上提醒观众:
“我是一个魔法师”。
江畔女人,谜语
虽说是你的肋骨,
却从未嵌入你的胸腔。
当一个女人站在你面前,
你不知道下一刻她会说出什么。
但她绝不会谈机械原理,
她说的,一定是大至宇宙小到卧室的意象。
刚烈或柔软的事物;世界的
特殊关联;“叠袖而眠,心有好梦”①;
父亲对她的宠爱;一只怪异的猫;
金币上粉红的旋转公主。
香水的谋杀。泪与绸缎。
月色中坚定的苍白。
当一个女人出现在你面前,
不知道她下一刻会怎么对待你,
但绝不回敬,以防范、委蛇与冷峻的姿态。
她会言不及义,环顾左右,
因为你的笨拙或虚伪。
她会向你询问一个人,给你再见的机会。
她即使扭头就走,生气,也后背长眼,
她只关心灵魂、毁誉和幼狮。
她的脸庞,如同山茱萸的果实,
有光泽,酸涩的红,天真而成熟,
气息堪比女巫所焚之香。
你,不了解女人,
正如你不了解水。
注:①此言见清少纳言的《枕草子》。
【诗人简介:王自亮,1958 年生,浙江工商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