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业：爷爷
（纪实杂文）
“爷爷，我要买玩具。”
“爷爷，我要吃麦当劳。”
“爷爷，我要去淘气堡玩。”
刚满5岁的小孙子活泼可爱，整天嬉嬉闹闹。带着他玩，即使累也很开心。同时我也经常想起我的爷爷、我的童年。
爷爷有两个儿子，大伯和我父亲。大伯本有一对龙凤胎儿女，却不幸夭折在了襁褓中，后来再无生养。在我出生之前，我们家面临“绝户”之危。据说同祖本家有人窃议，如果我家再无男孩出生，将来谁要我家房子、谁要我家土窑，期盼瓜分我家财产，暗自幸灾乐祸。爷爷听说后气得浑身发抖，恨得咬牙切齿。
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已经63岁。他欣喜若狂，身心振奋，一展愁容，浑身充满了希望和激情。他每天出去砍一捆柴火堆到院子里，让奶奶烧火做饭伺候好月子里的妈妈。同村一个比爷爷小两岁的人，对爷爷恭喜道：“哥呀，你家老树发芽了呀！你家后继有人、香火有续了呀！”爷爷乐得哈哈大笑。
我两岁时有了妹妹，从此主要是爷爷带我。白天喂我吃饭，晚上搂我睡觉。
我记事的时候，爷爷已经七十来岁。记忆中的爷爷，身材魁梧，腰背微弯，前额宽阔，两腮饱满，大大的眼睛，长长的胡子；总穿一条宽腰黑裤、一件深灰色斜襟大布衫，一年四季拄一根木棍。据说是日本侵略我国占领我们家乡时，强迫人们修建炮楼，一般两个人抬一根木梁，见我爷爷身强力壮，逼他一个人单扛一根，结果腰椎致残，不到六十岁就开始拄拐棍了。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后期，我们那里的农村，人心古朴，虽然穷，但很讲究礼数。红白喜事请客吃饭，长辈或长辈的代表（那怕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是一定要坐上席的。每次吃席，爷爷都会带着我去，他基本上都是上席，我或是站他身边，或是加一个小凳挨着他坐，总是蹭着上席。那个时候农村请客，最好的菜是“黄焖肉”，样子像大块的“红烧肉”，按人头每人一块，是道份菜。我往往是不算人数的，每次都吃爷爷那份。“黄焖肉”上来，爷爷先把瘦肉挑出来给我，他吃纯肥的那一部分。偶儿我不去的时候，爷爷也舍不得吃那块“黄焖肉”，用纸包起来给我带回来。那时候一年都吃不上几次肉，吃一块“黄焖肉”能津津乐道好几天。
小时候在爷爷面前，我很任性、无赖。有一天早上，我睡得正香，爷爷一遍
又一遍地叫我起床上学，我迷迷糊糊就是不起。等我完全睡醒，起来一看上学晚了，怪罪爷爷没有使劲叫我，跺着脚哭着撒泼。爷爷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笑，任我胡闹了一阵，却一点也不生气。
我想要个手电筒，但是没有钱买。有一天在家吃过晚饭，天黑了才去爷爷住的土窑跟他睡觉。我假装天黑看不见路摔了一跤，一瘸一拐地进了门，爷爷先是心疼得不得了，后来发现我是装的，笑着问我：“想讹我点啥东西？”。我说想买一个手电筒（接近一块钱），爷爷从面罐里的面堆里刨出一个纸包，打开数数也就两块多钱，给了我一块钱。这两块多钱是他收藏的全部积蓄呀，现在要用同等比例还他的话，那是多少钱呀？！再说了，那份疼爱、宠惯的恩情是能用钱还得了的吗？
爷爷住的土窑，门前有一棵石榴树，年年开花结果。每天晚上我去爷爷那里睡觉，都要先站到那棵石榴树下，大声地喊“爷爷......爷爷......”，直到听到他答应才会进去，天天如此。现在爷爷早已不在了，土窑也塌了，石榴树也没有了。但是我每次回去，都要站到原来石榴树的地方，看着坍塌了的土窑，默默地回想当年我站在那里喊叫爷爷的情景。
爷爷去世的前一天，病得很重，大伯和父亲把他送到公社医院抢救。当时我要跟着去，大人们不许，让我第二天再去。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从家里出发去医院看爷爷。走了不到一公里，碰见姑姑急匆匆从医院回来了，说是爷爷已经去世，遗体用手推车拉着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姑姑急急忙忙继续回家报信了，我赶紧往前走，去迎爷爷的“灵车”。
据说爷爷当天送到医院，医生检查、诊断后给他打了针、吃了药，到了晚上就有好转，神志清楚了不少。家人们都很高兴。第二天一早，爷爷又开始迷迷糊糊，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我的名字说：“快起床吧，该上学了。”这是爷爷临死之前说的最后的话，他满心想的都是我呀！他是呼喊着我的名字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的呀！可惜，当时我没有在他的身边，没有看到他临死之前的样子。我很后悔，是至今还后悔......后悔了一辈子的事。
我觉得我很对不起爷爷：没有给过他一分钱、没有让他吃过一顿好饭、没有送他看过一次医生，没有......很多没有。
我觉得我大大辜负了爷爷的希望：我的出生让他欣喜若狂，他不就是觉得后继有人、香火不断了吗？可是我长大后却远离家乡，几年都不回去一次，不能时常到他坟前烧香祭拜，真是有负他心！不过令我欣慰的是我现在有了孙子、孙女。看着他们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心想这大概是对爷爷最好的回报吧！
爷爷一年四季拄着拐棍，都是随便在地上检的树枝。多少年后我看见能做拐棍的树枝、藤条，就拿回来自己动手各种各样地做拐棍。做好不用，挂起来，闲的时候默默地看着拐棍想我爷爷。
假如爷爷现在还活着，我想我会用我所有的一切、尽我所有的能力敬养他。不是用我现有资产的一半，而是全部。可是，爷爷只能活在我心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