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报刊美文 >> 《北京文学》2025年第1期|郁小简:亲爱的太太(节选)

《北京文学》2025年第1期|郁小简:亲爱的太太(节选)

2025-01-13 12:25:47
浏览量:

郁小简,本名黄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协会员,小说散见于《作家》《飞天》《湖南文学》《芒种》《雨花》《安徽文学》《星火》等,有中短篇小说被《小说月报》转载,出版散文集《你离开我的时候》、短篇小说集《流光向暖》。


亲爱的太太

郁小简

戚靓一个月前从城里搬到郊区。小区外有一大片湖,远山相依,山清水秀,有点世外桃源的味。小区是个老小区,开发商建了很多小户型房子,供城市人度假小住。房子早卖出去了,只是入住率低,大多空置着,这些年旅游热,小区里一楼带花园的小户型房子紧俏起来,很多做了民宿。戚靓租了一间,长租,付了一年租金,从城里直接搬了过来。

犹豫了很多年,突然不想将就了。戚靓先去问美国的女儿,试探的口吻,等待回复时心快要跳出来了。没想到女儿比她爽快,只问了一句:妈妈你想好了?戚靓说想好了,她还想说些理由,可女儿不给她时间解释。

你们决定就好,妈妈,你的生活你自己做主。

去了美国这么多年,女儿已经西化了,她的开明让戚靓放下心来,又隐隐失落,说不出女儿的态度有哪不对。女儿和戚靓之间总是少了点母女间的亲昵,她好像更关注自己。她在美国读书工作,结婚生子,除了读书那几年倚仗家里,其余都靠自己,确实没有精力关注太多。离家这么远,她能把自己照顾好已经不错了。戚靓劝自己,后面就该为自己活了,怎么活呢?还没想好,就想先把婚离了。

前十几年吵架总把离婚挂嘴边,后来懒得吵了,渐渐地话也懒得说了。女儿在国外定居后,戚靓就搬到了女儿房间,冷冰冰地过日子。这两年戚靓心口老是堵得慌,家里的气压太低了,憋得她喘不过气来。

没想到他怎么也不肯离,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她,好像她不是一个正常人。

一把年纪了,发什么神经!他冲她喊,嗓音和年轻时没有区别,震得她耳膜嗡嗡响。

现在的戚靓很冷静,也很冷漠,她只是通知他,连商量都没有,更别说跟他争吵了。她只在乎孩子的态度,既然女儿那没问题,其他都不是问题了。

谈不拢,只能起诉了。找了律师,一万八的律师费,她心疼,可是没办法,协议不成只能走法院。一堆人冒出来劝她,真情假意的,八卦看戏的,戚靓懒得理,能拉黑的都拉黑了,无非是些所谓的亲戚朋友,扎堆出来看热闹。家庭群里女儿就说了一句,不管你们离还是不离,你们都是我的爸爸妈妈。女儿沉下去,再不吭声。戚靓跟他说,我俩的事别牵涉孩子,离婚而已,何苦闹得天下皆知。根本讲不通,还得通过法院。法院调解了一次,调解员的语气好像她是个使小性不懂事的小女人,话里有嗔怪。

都退休享福了,几十年的夫妻也不为啥,孩子又这么出息,多好的日子啊!

就是日子好过了闲的。他在一旁插嘴,恨恨的。一把年纪也不嫌丢人!

戚靓不生气,问调解员:

来离婚的我们年龄最大吗?

那倒不是,还有七十多八十多也要离的。

那我们还年轻。

是啊,退休了才是真正享受生活的时候,再好好想想吧,别冲动。

离不了,孩子爸说,现在法律保护婚姻,我不离就离不了。

离,必须离,就是他爸妈从地底下爬出来这婚也得离!

戚靓喊了出来,她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说话过,这么狠的话喊出来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心头那口气一下就顺了。

戚靓也想过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这两年明显感觉老了,女人一过五十,真是断崖式的老去。先是白发,起初冒出几根,夹杂在茂密的黑发里并不当回事,没过几个月,也不知道怎么发生的,头顶发根处冒出大片雪白,来势汹汹,攻城略地,镜子里,照片上触目惊心。不得不开始染发。睡梦越来越轻,有时很难入眠,勉强睡着,一晚上醒七八次。浅睡多梦熬夜,皮肤越发晦暗,镜子里一张蜡黄的脸,越发明显的法令纹,让她深刻领会了什么叫“黄脸婆”。睡不好觉,疲惫又憔悴,有时候眼睛酸累得睁不开,感觉脸上的皮肤流沙般地往下懈,可就是睡不了。什么方法都试过,换床垫换枕头,听安抚音乐,买辅助药物,香薰精油,眼罩耳塞,一概无用。只要一到晚上,戚靓脑子里沉渣翻涌,不死不休,死命地拽着她的睡眠,啃噬着,一寸寸肌肤,一寸寸血肉和灵魂,一寸一寸,折磨着她。

朋友说你这是更年期综合征吧?吃点中药调理调理吧。戚靓不以为然,面对朋友的关心她无从说起,不是所有委屈都能拿出来说的。

去年他也退了,成天在家,一个屋檐下戚靓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白天如果他在家,戚靓会故意躲出去打一场麻将;如果起床后看他出门了,心里就会莫名轻松。他几乎每天都在外钓鱼聚会吃饭。他同学多朋友多,男男女女热热闹闹,有时候听到他微信群里外放的声音,女的娇滴滴地叫着哥,说等半天了,来了要罚酒三杯。男的嚷道,今天喝酒给你配了美女,再不来就没收了。他乐呵呵地出门,半夜回家,丁零哐啷开门,咳嗽,吐痰,洗漱,开门声,关门声,折腾许久。戚靓就在床上静静听着,等黑夜把所有的噪音收去,回归死一样的寂静,她脑海里的声音生长出来,带着长长的触角。

其实是不愿意回忆的,一直在逃避,有那么十几年她躲得很成功,一心扑在女儿身上。把女儿培养上了重点高中,又培养到了美国,满心想着女儿学成回国,可女儿却留在了美国。刚开始戚靓很错愕,不相信女儿会舍得离开她,出国前那样依赖母亲,才短短几年,女儿就变了。爱情比母亲重要。视频里那个金发碧眼的男孩说的话一句也听不懂,她遵从女儿吩咐,和她爸满脸堆笑出现在镜头里,听女儿给他们翻译。女儿的声音里揉着蜜,俩人爽朗的笑声不时从视频里送过来,让戚靓也感受到了快乐。算了,孩大不由娘,她管不到,也管不了。女儿结婚生孩子她也没过去,不是不想去,是签不下证。如此几次,戚靓也死了去美国的心。女儿说等宝宝大点我们就回去,挨过三年疫情,女儿定了年底回来,不知道那时候离婚手续办下来了吗?

搬到郊外,除了等法院的二审通知也没什么可做了。她一周去趟镇上,一个人生活很简单,对食物的需求也变小了,人在老去,胃口也在缩小,再说还有网购。女儿一周给她打次视频,一两个朋友偶尔微信联系,他开始示好,微信里嘘寒问暖,几次提出要过来,被她坚决回绝了。这么远,还是有风言风语传到耳朵里。说她更年期发神经,又说她得了抑郁症,更离谱的是说戚靓被外面男人骗了,这才急着要离婚分家产,言下之意就差说她拿钱讨好小白脸了。这么荒诞的话,也有人信。戚靓自然知道这些话的源头,心头起了点波澜,好在一会就平静了,更坚定了离婚的念头。心中不屑,有多少家产呢,她从来没想过家产的事,一人一半也好,不给她也行,她开销不大,有退休金,也有些积蓄,房产总归是留给女儿。可相劝的朋友说,那不见得,真要离了你不找,男人能不再找吗?到时家产还不定是谁的呢。这句话戚靓听进去了,那就分三份吧,三个人一人一份,他想找谁就找谁去。

他俩是一个村的。戚靓上面两个哥哥,养到十几岁竟都生病没了,可怜父母眼睛都快哭瞎了,后来又生了戚靓,虽然农村苦,也是宝贝一样捧在手心养的。读初中时戚靓父亲没了,书读不下去了,母亲岁数也大了,母女俩过得艰难。戚靓高挑纤瘦,眉眼清秀,阳光下皮肤白得耀眼,谁都爱看几眼。她性格文静,有种林黛玉般的忧郁灵秀气。一点都不像农村人,倒像个娇滴滴的城里小姐。村里人这么说她。即便父亲离去,母亲也不舍得让她下地干活,求人找了份工作,在乡里幼儿园做代课老师。他比她大几岁,是村里唯一的高中生,独生子,父亲是个干部,拿国家工资。他个子不高,长相平平,可嘴巴甜,浑身透出一股精明劲,用现在的话说很会来事。他追求戚靓,一封封的情书送到幼儿园,下班等在门口接她。她不理,他就耐心地骑车跟着,第二天一大早在村口等着,跟在后面送她去学校。风雨无阻,护花使者做了两个月,戚靓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他托人上门说亲,母亲说是个好人家,孩子也实诚,从小看着长大的,不用远嫁妈妈也放心。戚靓只是害羞,分不清是不是爱情,稀里糊涂地答应了。那时候的婚姻大概都是稀里糊涂的,总是听父母的多。

20岁那年她就跟他去了魔都。他说树挪死人挪活,不能做井底之蛙,咱们去上海滩闯一闯吧。她取笑他,你是要做上海滩的许文强呢还是做丁力呢?花花世界遇上个冯程程咋办?他的名字里刚好有个强字,她歪着头俏皮地看着他,捉弄的眼神在发光。他被逗笑了,一把搂过她,在她耳边喃喃道,我要做上海滩的许文强,但这辈子我只要你一个,只爱你一个。戚靓耳朵里熏得痒痒的,心也被他的话熏醉了,酥酥的,整个身子软在了他怀里,在他温柔又霸道的柔情里融成了一汪春水。

自那以后她就叫他强哥,到了上海后,大家都叫他阿强,后来也都叫他强哥。他先在亲戚工地上帮忙,半学徒半上班,他是个聪明人,学啥会啥,有眼力见会来事,熬了几年,开始带班,做上了小工头。到了魔都几年戚靓脸皮还是薄,在服装店打工,一和人说话脸就红,若不是身材好模样好,工作都保不住。慢慢他开始挣钱了,那时候的钱真是好挣,他胆子大,头脑活,雄心勃勃要在上海挣大钱。他说,亲爱的太太,我一定会挣很多钱让你过上好日子,再不做被人瞧不起的乡下人,咱们的孩子生下来就是上海人。他让她在家做专职太太,那时候还租住在一家弄堂的阁楼上,日子过得清苦,可心里真是甜。他一步步做到了,事业越做越大,先在老家县城买了房子,把戚靓母亲接了过去,又在上海买房,他们有过几年很甜蜜的日子,那时候他对她是真的好。

戚靓怀孕也由他规划。起先他说条件不成熟,还未在上海站稳脚跟,咱们的孩子生下来要做上海人的,不能把他生下来吃苦。就这样,戚靓打掉了两个孩子。那时候什么都听他的,他温柔的话里全是不容辩驳的主张。等再次怀孕已是30岁了,他们在上海有了自己的房子,在宽敞的新房里他红光满面地宣布,可以迎接我们的宝宝了。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流产的问题,戚靓怀孕一个多月就见了红,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医生嘱咐她回家一定要卧床保胎。她孕吐厉害,吃什么吐什么,脸色蜡黄,人瘦成纸片,为了肚子里宝宝的营养,她吃了吐吐了吃,人躺在床上不敢多动,担心焦虑,总在哭。起先他一有时间就回家陪她,哄着她照顾她,后来找了个阿姨照顾她,慢慢地他回家越来越晚,有时候也不回家过夜了,说喝酒应酬打牌,太晚了就不回家吵你睡觉了。

等到怀孕七个月,医生确定胎坐稳了,戚靓才敢出门活动。他不回家已成常事,他安抚她,男人在外打拼不容易,亲爱的太太,我都是为了你和宝宝。戚靓信他,心疼他,劝他少喝酒少熬夜,挣钱也要顾着身体。他紧紧地搂着她,抚摸亲吻,两人的身体烫得像在火上烤着,最终他还是按捺住了,摸着她的肚子说,等宝宝出来,我好好疼你。戚靓脸红了,她还像少女一般娇羞。

他给工地采购的时候养成了记账的习惯,单干依然自己采购。一沓沓的票据,刚开始戚靓也帮他整理,清算,后来专心保胎就没管了。这天戚靓闲着无聊,推开书房,忘记怎么发现的那几张票据,时间久了记忆模糊,又或者自动屏蔽了一些记忆。票据上有购买家具电器,还有煤气灶、高压锅炒菜锅,以及笼统标注的日用品。她很好奇,他买这些东西干吗,这像是一个家的配置,是给工人买的吗?但她知道,工人都住在工地的集体宿舍,用不了这些东西。心中生了疑,细细梳理,他一周回家的日子不过两三天,有时候晚上打电话给他,他总说在喝酒在唱歌,要么在打牌,匆匆挂了,电话里却很安静。女人的直觉开始苏醒,她终于意识到了反常。他并不解释,说她瞎疑心,男人在外打拼,你在家只管做你的享福太太就好了。他嗓门很大,眼神却躲躲闪闪。

戚靓无法入睡,肚子越来越大,不只撑着她的肚子,撑着她的胃,还堵着她的心。她不能平躺,一躺下就喘不过气来,只能把被子放在身后靠着,半躺着睡。肚子里的宝宝越来越调皮,一会儿伸手一会儿踢脚,她的肚皮像会跳舞,神奇有趣,让她欢欣之余无法好好入睡,现在又把心事挤进本来空间狭窄的肚子里,心口更是憋得慌,彻底丢了睡眠。

凌晨两点,戚靓的肚子疼痛起来,他还没回家,电话一直没人接。羊水破了,戚靓在一阵紧一阵的疼痛里,湿答答地被阿姨拖到大门口,等120过来拉她去医院。

他在第二天上午出现,冲过来抱住她,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亲爱的太太,你辛苦了。他迫不及待地和戚靓母亲报喜,和所有的亲戚朋友报喜,他的欢喜像是真的。他一心想要个儿子,托人在医院做了B超,不知是信息出错,还是他误会了医生的话,笃定以为戚靓怀的儿子。女儿早产,瘦瘦小小,惹人怜爱,医生说像爸爸的女孩以后好福气,他抱在怀里,眼泪就出来了,没看出半点失望和嫌弃。戚靓想他心里也愧对女儿的吧。

有根刺扎在戚靓心上拔不出来,但她没有为难他。女儿早产,许是受到了惊吓,日夜啼哭,必须抱在怀里才能安睡。戚靓的心思全在女儿身上,顾不上别的,他们还是别人眼里的恩爱夫妻,直到现在。

今年中秋和十一巧逢,双节长假,小区里热闹起来。城市的人回来探亲度假,民宿也爆满,疫情之后,旅游开始恢复。戚靓去小区外的湖边散步,平时幽静的湖畔挤满了人声,嘈杂如集市。她踅回家,在院子里喝茶。十月阳光温和,秋风里桂香幽幽,真是惬意。她爱待在院子里,摆弄几盆小花,看书、喝茶、发呆,明亮的阳光笼着她,松弛又快乐。家庭群里女儿发了节日问候,说过了圣诞节就回来,已经准备订机票了。这是个好消息,戚靓立刻去手机里翻日历,已经迫不及待了。母女俩在群里说话,他却没吭声,只发了张饭店吃饭的图,一桌子的菜一桌子的酒,喝得正欢呢,没空说话。

一对年轻夫妻从院外走过,望着小院热情地冲戚靓笑,戚靓心情正好,也回报笑容。应该是里面民宿的客人,这两天总从院前过。

傍晚戚靓在小区里散步又遇上那对年轻人,女人在院子里收衣服,熟络地冲戚靓打招呼。

姐,你也是来玩的吗?

戚靓愣了下,下意识看了眼身边,好确定是在跟她说话。

呃,我不是。

你是本地的吧?这地方挺好的,空气好,景色美,住下都不想走了。

戚靓笑了,有种家乡自豪感。

你们从哪儿来啊?

我从上海来,他北京过来的。

女人指指身后的男人爽快说道。

魔都和首都,异地恋。大城市的男女,三十岁左右,说不好婚姻中还是恋爱中。不过隔着距离的感情,空了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见面度假,新鲜感绝对好过每日厮守的夫妻,开始多相爱最后也是乏了,倦了。

怎么没出去玩呢?戚靓问。

第一天去了竹海,景区人太多了,这两天就没出去,下次应该开车来,没车真不方便,这里适合自驾。女人遗憾地说。

高铁站下来就该去租辆车的。男人在身后抱怨。

没事,待着也挺好的,下次开车来。女人安抚道,看得出性格很好。

你们不去景区可以打车去附近的江南村落“方所”,十几分钟就到了,那边有个书塔挺好,湖边还有座寺庙,泰国寺庙建筑,小红书上都叫“小清迈”呢。

那真不错呢,明天我们就去啊。女人转过头问男人。

男人眼睛看着戚靓,客气回道,行啊,姐,谢谢啊。典型的北方口音。

戚靓摆摆手,笑了笑离开了。

没想到晚上他们来敲门。她疑惑地拉开窗帘,门外站着一个女人。

姐,上我那喝酒去啊?

戚靓认出来,是白天那个从上海来的女的。

戚靓有些意外。

喝酒去呗。

女人俏皮地甩了下头,热情洋溢的脸庞,蓄着笑意晶亮的眼睛,在院里的感应灯下发着光,有种莫名的感染力。

很奇妙的感觉,戚靓几乎没有犹豫,爽朗回应道:好啊。

男人等在路口,看她俩出来快步迎上来。戚靓以为他们是散步路过,看灯亮着临时起意过来相邀,却不想女人说是特意来请她的。晚上两人待着无趣,一合计白天的姐人挺好,不如叫她来喝酒吧,这就来了。女人爽快地说着,男的不怎么吭声,双手插兜随行一旁。月光洒在身上,耳边沙沙的秋风,戚靓卸下平时的严肃和矜持,仿佛回到幼时,村里的小伙伴来相约,瞒过家里的大人,夜色里几个快乐的身影去探险,空气里荡漾起新奇和刺激,心脏紧张又快乐地起伏跳跃。

八月十六,明月当头。

院内桌上一溜啤酒,水果和月饼。戚靓掏出手机叫了烧烤,男人客气一番,随手起开啤酒。

姐,咱们今天尽兴啊。

戚靓平时不喝酒,真要喝也就一瓶的量,看着男人开了一瓶又一瓶赶紧拦住。

男人不以为然地说,没事,姐,你爱喝多少就喝多少,我俩能喝着呢。

女人从屋内拿了几个玻璃杯出来。

别管他,他能喝着呢,这是馋酒了拉咱们作陪呢。

桌上高高低低排了十多瓶酒,罐装的,瓶装的,中外混搭。戚靓没有熟悉的酒,挑了罐小的。

男人笑道,姐,你太保守了,千万别跟我们隐藏实力啊。

戚靓说,真不会喝,今天是难得。

男人不再说话,替她倒上酒,烧烤没到,三人碰杯先喝了起来。

姐,你看我俩是做啥工作的?女人突然问道。

这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勾起了戚靓的兴趣,不由得歪头打量起她。普通的模样白天并没给戚靓留下特别印象,头发在脑后随意揪起,眉毛和眼线应该是文过的,化了妆,皮肤偏于健康色,穿着随意,针织外套里一件低胸蕾丝打底衫,若隐若现的乳沟让戚靓赶紧移开目光。没看到显眼的首饰,不太像上海本地人,也不像白领。

戚靓说不好,现在形形色色的行业。

我不是上海人,我是南京人。女人仿佛看出她在猜想,给她解围。

戚靓“哦”了一声。南京就近了,高铁不过半个多小时,可她看着也不像江南人,倒有几分北方的粗犷。

我在日本学的首饰设计,在上海有自己的工作室。

戚靓心里更惊奇了,真没看出来她是做首饰设计的,她身上没有相符的气质,打扮也不高级。戚靓不由得打量她裸露的脖颈,什么也没戴,耳垂上倒是有副耳钉,普通饰品。又将目光移到她手上,手腕上绕了两圈珠子,说不好是什么,也不像是什么好东西,手指上没有戒指。

姐,给你看我的设计。

女人凑过来,把手机递到戚靓面前划拉。一帧帧图片,琳琅的戒指、耳环、项链,珍珠为多,镶嵌碎钻和宝石。

我只做高端定制,这几年疫情生意难做,我有个合伙人,当初说好她管生意,我只管创作,现在非让我去接待顾客,说什么把设计理念讲给顾客听会得到更大的认同,会有更多订单,烦死了。女人抱怨道。

好啦,喝酒喝酒,你这是要向姐推销产品吗?男人岔开话题。

姐有需要我可以提供服务啊,姐这气质怕是看不上我这手工作坊的东西,姐是用大牌子的人。女人笑道。

戚靓脸臊了下,下意识把卡地亚白金手镯往毛衣袖子里藏了藏。三人碰杯喝了一大口,一杯酒已经下去,她的脸热腾腾的。手机响了,外卖到了,戚靓起身说去路口迎一下,男人拦住她,跑出去了。

女人睨着男人走远的身影问戚靓。

姐,看得出我比他大吗?

戚靓已经不惊讶了,这女人有倾诉欲。

看不出。戚靓一脸的认真。

我比他大五岁呢,可他儿子七岁了,我儿子才一岁。

呃,这样说还是他大。戚靓想原来是再婚。

咯咯咯,女人笑了出来。

姐,你真逗,你太有趣了。

男人刚好提着外卖进来。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姐要听我们的故事呢。女人还在笑,目光火辣辣地盯住男人。

哪有什么故事,快喝酒,姐叫了这么多吃的,咱们酒怕是不够啊。

姐,你要听吗?

女人不理男人,歪着头问戚靓,又眯起眼促狭地看男人。

要听啊,这么好的夜晚,明月美酒,该配好故事。

戚靓是真起了八卦心,可男人好像很介意,站起身,提起酒杯冲戚靓一仰头干了。戚靓看自己杯里还有一半酒,略略迟疑了下,也硬着头皮干了。男人立马给她开了一罐。

姐,你就喝这款吧,别喝混的,容易醉。男人显得挺体贴。

不再多话,清风明月下,三个人吃着喝着很是惬意。戚靓揣度着俩人的关系,但也不好明问。他们自然问起了戚靓,她不肯多说,只说退休了,城市空气不好,住这边养生来了。

姐是深藏不露的人,我敬你。男人笑得深沉,一抬手又干了。

又一杯下肚,戚靓头有点晕了,又感觉莫名的畅快。屋外起风了,有些夜冷,他们回到了屋里,坐在客厅原木长桌旁继续喝酒。

酒过三巡,男人不再藏话。

我要做个项目,是个风口,做成肯定行。

男人喝多后惯常喜欢吹牛,戚靓在阿强那听得多了,他是做成了一些项目,可大多数都是酒桌上的吹牛。

是什么好项目啊?戚靓好奇地问,其实不过捧场而已。

你们有没有发现现在独居的人很多?而且,年轻人都不生孩子了。

嗯,那倒是,国家三胎政策都出来了。戚靓随口接话。

生了孩子也指望不上。女人满不在乎地说。

这倒是实话,戚靓心中起了伤感。

我要开发一款App,就叫“升天宝”。

两个女人疑惑地看他。

城市现在独居老人很多,我看就咱这小区独居的人也不少。

戚靓想你是说我吧,这几天看出我独居了。她心里咯噔一下,酒意去了大半。眼睛扫了下四周,封闭空间里两张陌生的脸,突然有种强烈的不适感。

关键很多人爱自由,不愿去养老院,我想针对老年人,包括所有独居人士开发一款App,注册会员后每天登录报平安,两日不登录网站就会让人上门查询,还可以陪看病,陪玩陪聊,料理身后事,这样独居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这想法好,“升天宝”这名字也太酷了,我老了就用它了,老公,你真有才。女人大力夸奖。

咱俩一起用。男人伸手揉揉女人头发,这么长时间里才在戚靓面前显出亲昵来。

姐,你觉得这想法怎样?是不是个风口?

戚靓思绪被那个帮忙料理后事的“升天宝”绊住了,有些恓惶,却也觉得实用,说不定自己以后还真用得上。

姐,你要有钱也投点,咱们一起干,说不定以后就整上市了。

男人有些醉了,话说得响亮,雄心壮志,还扯上了戚靓当合伙人。戚靓有点蒙,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这句“玩笑话”。

姐,你真可以考虑考虑,我可没说醉话。

女人的手机铃声突然刺耳响起。女人瞄了一眼,脸色微变,冲戚靓说,是我儿子。站起身离开座位,接通视频。

宝宝,这么晚怎么还不睡啊?

戚靓看了眼手机快12点了,等她打完视频该回去了。

宝宝,这是阿姨。女人突然转过身,凑到戚靓跟前。戚靓发现,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去了洗手间。她跟手机里脸上还挂着眼泪的男娃娃打了个招呼,也在视频里抱着男孩的老妇人面前露了个脸,女人就让宝宝和阿姨、妈妈说再见了。戚靓趁势起身说要回去了,今天谢谢啦。怕被挽留,说着话就往门口走。

姐,我们送你吧。

不用不用,几步路的事。戚靓连连摆手。

姐,这么晚哪能让你一个人回去,今天招待不周,明天我们请你吃饭吧,自己买菜做,你尝尝我们的手艺。男人从洗手间出来了。

是啊是啊,白天去你推荐的地方逛逛,晚上我们继续喝酒。姐,我们还没加微信呢。女人仿佛刚想起来。

加了微信,戚靓应了吃饭的事。

戚靓失眠了,今夜宛如梦境,是她一生中从未有过的体验。自己虽在上海待了数十年,没有工作没有社交也没朋友,只在家守着一个太太的本分。回到老家更是孤独,除了清明回去给双方父母扫墓,从不回村里。县城其实是陌生的,她的性格又宅,不爱热闹,也没交上什么好朋友。戚靓想,自己竟然是个井底之蛙,囿在井底半生无趣,早该出井看看了。她去翻女人的微信,一月可见,都是些首饰图片,没有其他。

第二天下起了雨,戚靓睡到很晚。下午雨停了,她没出屋,天阴着也不开灯,一直到傍晚,开了一盏台灯,一整天窗帘都没拉开。微信终于响起,早已过了晚饭时间。

女人语音问。姐,你昨天说的那个“方所”晚上到几点啊,我们想去玩玩。

她没提晚饭的事,戚靓莫名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打字回复

本站使用百度智能门户搭建 管理登录
手机访问
手机扫一扫访问移动版
微信

使用微信扫一扫关注
在线客服
专业的客服团队,欢迎在线咨询
客服时间: 8:30 - 1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