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顺安|金龙贺岁
中国作家2024迎春专刊
作家简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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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顺安 男,广西南宁市人。广西博物馆退休干部,工艺美术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高级作家。作品有:短篇小说集《红军留下的宝藏》作家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69级二连三排》作家出版社出版。多篇小说散文获全国征文大赛一等奖。
我家脱贫了
退休后,我们几个小学同学都喜欢自驾游。自驾游的好处是可以随时停车,不受人限制,好的景点,想看就看,不想看就走,自由自在。
这次同学提出去都安响水关自驾游,去看一条水里长滿花的神奇的河。
我说都安响水关有什么好玩,那地方穷山恶水,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穷山恶水,那是老黄历了,如今的响水关是春夏必游的打卡地,你看看!”同学拿出手机递给我:“你看看都安响水关多美,穷山恶水胡说!”我接过手机看着荧屏上的青山碧水和文字介绍:“都安响水关,位于河池市都安瑶族自治县高岭镇三合村。响水关两边山峦叠嶂,青峰对出,绿树成阴,碧绿河水清澈见底,水至关前,跌宕突起,石峡横锁,形成三米落差,奔腾的流水犹如无缰的野马,急泻而下,宛若飞瀑,泉帘击石,珠飞玉洒,高达数尺,响声隆隆,数里外可闻,故名响水关。”
在我记忆里,四十多年前那个响水关,狭小的石子公路,两旁没有树木,山都是光秃秃的大石山,烈日下想找个躲阴的地方都没有。那年正是七月大夏天,我在响水关一带架设战备线路。线路为了直线好施工,都是逢山过山逢水过水。大热的七月天,在光秃秃的大石山上施工,人站在电线杆上,头上烈日晒,杆下石板煎。背在身上的军用水壶里的水早就喝完。看着不远处的响水关,同事们都知道,在山里望河跑死人。即在山脚下找一圈,那里连牛窝坑都没有一个,这里不是人住的地方。
我们的小车在高速公路上转入去响水关的公路。四十多年前光秃秃石山不见了,山间碎石路变成了平坦宽阔的柏油路。从车窗往前看,滿眼翠绿,一条乌黑的柏油路穿山越涧,两旁树木夹道,大车小车你追我赶,车、公路、多彩的民居,带有山野清香味的风,让我沉醉在这片昔日心目中的苦楚之地。
“到了,三合村到了!”
三合村是进入响水关的大门,前面就有停车场,停车场上有块牌子标明,停车一小时十元。举目四望,村子周边很多民居也都挂有停车牌。我提议到民房那里停车,农民好议价。路边,好几家都一样标明停车每个小时十元。但连过几家都没人出来招呼或拦叫。我感到奇怪,在别的旅游点,私家停车场的门前都有人招呼讨价还价的,响水关的人太牛了,车过门前连手都不招。前面有间比较深宽的停车场,同学决定停在那里。车停下,停车场里坐在小台边喝茶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站起来和我们打招呼:“停车吗?”
“是!”
“长停还是短停?”
“停多长叫长停?”
“过夜叫长停,不过夜短停按小时计。”
我靠上去对他说:“我们停几个小时,老弟抽根烟”我把一根云烟递给他,他瞟了一眼说:“抽我的!”他从小茶台上拿起一包玉溪香烟。“哇!抽玉溪,你们真有钱,怪不得停车场的人,车过连招呼都不打。”“老兄你错了,能开停车场的都是村里的贫困户,我们刚刚脱贫,这好烟都是招待客人的。我们有村规民约,停车场不能出路面抢客人,不能乱降价,但只要客人决定在你家停车,长停短停价钱可面议。”
“这里到响水关走路去,来回要几个钟?”
“这里到响水关沿河走五公里,来回最少三个小时,坐游船从下游往上,一个多钟头,如果在河中停留拍照海菜花,时间长点,来回要几个钟头。我就按去响水关正常来回时间收你们停车费,三十元,现在是一点,六点前回来取车不加钱。”
碧绿的河水上,一汉子用竹杆撑着一条小船,看见我们沿河走,他大声喊叫:“老板坐船吗?河中的海菜花又多又美。”
“坐船往响水关要多少钱?”
“响水关,逆水而上,正常收费是伍拾元,今天不是节假日,收你们四十元。”
“三十!”
“不行,我们有规定不得降价竞争,少于四十不开船。”
“这里就你一条船,周边又没人,你收少点,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老板不能这么说,做人都要讲诚信,如果人人都这样降价拉客,不遵守村规民约那不乱了套。”
站在我们旁边的一对小恋人对我说:“大哥我们也想坐船,我出拾元一齐坐,你问船家这小船能坐几人。”
“船家,四十就四十,我们共六个人,你的小船能坐得下吗?”
“能!我的船限载八人。”
船在水上过,清澈见底的河中,海菜花绽放,站在船头看着河中,就像手机视频中的一样,“花瓣洁白如雪,似繁星点点,随水波舞动”。船老大很配合,每到海菜花多的地方,他手握竹杆把船插稳,站在船尾让我们观赏拍照,还不时提醒注意平衡,不要都挤到一边。
船老大年龄四十上下,高个子,黑黑长脸,厚嘴唇,头戴一顶有点发黑的旧草帽,七分裤,身上那件发白的长袖秋衣有点不合季节,我心里想他那么穷吗?秋夏不分!他见我盯着他的上衣,便微笑着说:“衣服不顺眼是吗?是厚了一点,不是夏天穿的,衬衣我有,我穿那么厚的长袖衣是防晒的。你看太阳多烈,如果我像你们穿那么薄,在船上晒一天身体受不了的。这河水是地下河流出的水,很凉快,穿厚点不热。”听他这么说,我不好意思地把话岔开:“这条船是你的吗?”他笑了笑:“我哪有钱买这船,我是村里的特困户,上有七十老父母,下有儿女,老婆身体长年有病,全家靠我一人吃饭,吃饱还成问题。这船是村里和公司的。我是村里的特困扶贫对像,我文化低,什么都不会做,刚好这两年响水关开发旅游,村里请人培训我们几户特困户,学撑船救生,每户借条船在河中谋生。”
“在河中撑船每月收入有几千吧?”“几千!没那么多,遇到节假日有,说实话年收入大概也有两三万,我家脱贫了!”
“我家脱贫了。”这句话在我心中震撼很大,我想地还是这块地,河还是这条河,是党的扶贫政策改变了这里,让没有技能的贫困农民有了经济收入,穷山恶水成了旅游打卡地。
“到了,到了,响水关!听,水流真的隆隆响。”
一对小青年的叫声,打断了我的沉思,我没听到隆隆的响水声,耳里塞满了船老大那自豪的话:“我家脱贫了!”
孝 顺
照顾父母是人之常情,我常见好友的母亲,她身体很好,我刚退休时常在菜市场里见到她。但有段时间不见了,是不是她这段时间生病了呢?我得去看看她!
到了好友家敲门,出来开门的是他的妈妈。我问:“阿姨,你身体还好吧?”
“还好!”
“这几个月没见你到菜市买菜?”
“我想去,但阿光不给我去,现在买菜煮饭都是阿光做,我什么都不用做了,坐着享清福呢。”
好友回来了,我对他说:“阿光,你妈身体还很好,她说你什么都不给她做,连吃饭都喂她,天天逼着她喝骨头汤鸡汤。我认为,老人做得的事尽量给她做身体才好,她不愿吃的东西不要强迫她吃。吃骨头汤鸡汤太多,对老人心血管不好,那些说老人吃肉多身体好,是外国人的言论,国情不同人种不同。老人吃清淡一点那是中国几千年文明总结出来的真谛。孝顺是应该的,但像你这样的孝顺我认为有点不适宜。”
“你说不适宜,意思就是说我不孝顺?像你那样吃着八十多岁老母煮的饭菜心安理得,老母病重不抢救这才是孝顺?”
我和阿光相互辩驳,各说各理。回家的路上我想,我对我母亲的做法……
我母亲是位普通的劳动者,从我记事起,母亲天天忙碌一直到老。每当我们回家,母亲都忙碌着煮饭菜给我们吃,吃完饭,我们做子女的过意不去,争着洗碗,母亲都不给。我问她:“为什么不给我们洗,我们洗得不干净吗?”
“不是你们洗不干净,尽管你们都为人父母,在我眼里你们还是我的儿女,再老我还是你们的妈妈,做妈妈的最大希望就是自己的儿女们平安健康有饭吃,煮饭菜绐你们吃,是妈妈的天性,没有老嫩之分,你们回家我高兴,等妈妈哪一天做不了事,成了废人,你们再煮给我吃。”
有一天,母亲肚子痛住进了医院,经医生检查发现她肚子里有个肿瘤,经会诊,建议开刀。我问医生,开刀有几成把握?医生说:“病人年纪大了,开刀风险很大,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就是下得手术台,伤口能不能愈合还是个问题。我只能给你一成的把握。”我又问医生如果不开刀,保守治疗能活多久?
“三个月或半年。”“开刀成功呢?”“有活得两年、三年、五年或更久的,你妈年龄那么大能活两年都不错了。”
我把医生的话,原原本本对母亲说了。母亲说:“开刀一成把握,一成就是没有把握,几万元手术费,我去哪里找,我积攒了一辈子都没有几万元,再说如果下不了手术台人财两空。下得手术台多活一两年几万元也不值,临死还挨割一刀,带我回家。”我说:“妈妈,钱是人找来的,你几个儿女,每人出一万几千就行。”“我不想用你们的钱,你们要养儿育女,一分钱来之不易,我不想看见我的儿女们,为了我这不值钱的老命受穷,你们过得好妈妈才开心。我都八十多岁,活得够长了,死就死吧!我要完完整整的来,完完整整的去。”
我们做子女的尊重母亲的意愿,签字带母亲回家。母亲回家后,并没有愁眉苦脸,乐观地说:“我的米还没吃完,阎王不会收我的,你们该去做什么事还做什么事。”
她病重期间我们在她床头铺一床简易床,让她醒来就见到自己的子女。母亲生病期间,我们都满足她的要求,她说想吃她家乡的粽子,卷筒粉。我们驱车数十公里去买。只要她有点异常,我们都围在她身旁,她走时,平静得像睡觉一样离去。
好友的母亲病重时,我去过医院探望她,好友不在她身旁。只有一个用钱雇佣的陪护人。我问她:“怎么家里人不陪你”她含泪对我说:阿光有高血压,在医院陪一两天还可以,天天陪,我怕我不去他先去。临走她紧紧抓住我的手说:“还是你妈好!”
半个月后,老人病情加重不能自主呼吸,好友送她进LCU重症病房,切喉插管。
想到切喉,我全身鸡皮都起,可想,我们好人手脚针口大的伤口都痛得难受,何况切喉。我不明白,明知不可救,为什么还要给自己母亲受这份活罪?十多天后她过世了,花去了三十多万。
我在想到底谁孝顺?
重新认识
在去芦村丰收节的路上,我们的小汽车停在路旁等人。
她是我朋友认识的人,昨天,约好九点在这路口等她。左等右等,都快九点半了,还没见人影。我不耐烦的对朋友说:“怎么搞的,你那朋友素质太差了不守时,都九点半了,你打个电话催催她,问她去不去,给个准信。”“她一定会来的,我了解她,可能有急事迟点,看来了!”朋友指着向我们方向开来的一辆摩托车,车还没停稳,后座就跳下一个女子,圆脸,大眼睛,齐耳短发,宽松绛红色的韩式连衣裙,大白波鞋和她墩实的身材很相衬。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早上店里有一捆书要急送到学校,路上堵车了,打摩的赶来我还是迟到了。”
她上车坐在我身旁,又讲笑话又唱歌,车上充满了欢乐的笑声。她讲的笑话很好笑,唱的歌还可以,不知怎的,我笑不起来也乐不起来。可能是路口等她时的原故吧,。
到了芦村我问朋友,这女子是干什么工作的?又说又笑,看上去很开心,但她的眼神里带有一种讲不清的忧郁。
“不愧为作家,这点你也能观察得到。她离婚了,净身出屋,前几年下岗,现在新华书店卖书。”
离婚女人,在我心目中,都不是好女人,好女人不会离婚的,离婚的女人不是好吃懒做,就是不守妇道,或狠毒自私。
整个丰收节我都没跟她讲过一句话。在以后的朋友聚会中她常来,才知道她叫阿翠,她也称我为孟哥。但每次去歌厅唱歌或聚餐她都是来去匆匆。我问朋友:她这么匆匆来匆匆去,家里有小孩或老人吗?
“她连家都没有,父母不跟她,小孩跟前夫。她一天打几份工,早上九点到书店上班,连续两班,到晚上十点才下班。晚上十一点到早上七点到书店楼下帮人看仓库。休息日一早,把书店秤斤卖的旧书盘下来,拿到地摊市场卖,一天她连睡觉都在干活。”
听到朋友的话,我并不同情她,心想如果有儿有老公,做女人应该好好操持这个家,找钱养家是男人的事,她是自找苦吃。
往后的聚会,不管是歌厅唱歌,还是餐馆聚餐,她都是匆匆来匆匆去。我只是礼貌性的和她打个招呼。
一天我接到一个不认识的电活,电话里开口就叫孟哥。我说你打错了。“没错,这个电话是你朋友阿萍给的,我是阿萍的友女阿翠!你见过的。”
阿翠,我的脑海快速地转了个圈。“你是书店阿翠?”“是是是!”“找我有事吗?”“听阿萍说你常去山里打泉水,现在疫情期间,自来水中比正常年份消毒杀菌的药水加大了几倍,这种气味我受不了,想跟你去一回山里,认识取水的地方,你哪天去打泉水给我个电话,带我一起去。”
阿萍是我舞友,常在一起玩,现在阿翠叫我带她去这个面子不能不给。我在电话里和她约好了时间地点。哪天,我们到了山里取水处,泉眼在山脚下,离停车处有百多米。我们的水桶都是三十斤一桶,泉水从一根小竹管里流出,打一桶需要几分钟。刚打满两桶,阿翠左手一桶右手一桶,提着往山上停车处走。我赶紧拦住她:“阿翠放下,两桶水六十多斤,这是我们男人干的,你在这里接水就行。”“没事,六十斤算什么,两包书一百斤呢!四层楼我照样提上去。”
很快她就把打满的十几桶水都提了上去,最后那两桶我不给她提,并对她说:“这两桶我来提,我一个大男人跟在你后面算什么?”“那就一人提一桶,大家都轻松。”说着她提起一桶就走。我跟在她后面,心里暗喑想这女人够勤快,又活泼,怎么会离婚呢?
到了市里,分手时她对我说:“孟哥我刚搬新家,我和阿萍几个好友已约好,过两天到我新家玩,欢迎你和阿萍一起来。”
约好十一点,她在小区门口等我们,可是到了她住的小区连个人影都不见。打电话给她,她说对不起,原本约好那同事十点半来顶她班的,那同事有急事要迟点才来,叫我们耐心等她。我不满的对几个同来的人说:“不守信用,怪不得被男人开除!”“你胡说什么?是她开除男人,而不是被男人开除!”
黑色圆领短袖紧身T恤,黑白花边短裙,肉色长筒袜,黑色高跟鞋。还是那头齐耳短发,圆脸大眼睛,她笑容满面地出现在我们眼前。“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矫健结实,充满活力自信的眼神,她今天像换了个人一样。
“走吧!我住十栋九楼。”
“为什么要九楼!高一点不好吗?”
“我很想住高,但我考虑如果断电没电梯,爬上爬下要花多少时间,再说老了怎么办,所以我选择了不高不低的九楼。”
“有远见!”我附和着。
打开房门,客厅不大,一张沙发,一张茶几,最醒目的是厅中那盘绿意盎然的七叶莲摇钱树,树的上面墙挂着一幅“异想天开”书法横幅。我好奇地问:“你写的?”“是,乱涂的!”“写得不错,有汉魏风骨。”“是吗!谢谢!”“但异想天开,那是贬义句,挂在客厅好像……”“在别人眼里那是贬义句,在我心中是超强的想象力,只要你敢想敢做老天都愿为你开门。”
她的卧室,朴素整洁。女士们对她的床上用品都称赞一番。而我却被她床头上那满满一柜书所震撼。我指着书柜上的书对她说:“那么多书摆饰吗?”“不是摆饰,是拿来看的,我卖书不知书里的內容怎么向人推荐,每天晚上睡前我都看一下。你们到厅里喝茶,那沙发是智能多用沙发,扶手旁有一排开关你想按摩,一压就变成按摩床,想喝茶随手一按就变茶台。我去厨房搞菜,我们吃中午饭,讲好了下午四点要去接同事的班。”
女士们都想进厨房帮她,她站在厨房门前两手一拦:“姐妹们,厨房窄小人多不方便,菜我一早就准备好了,开火煮就行,你们看电视喝茶聊天。”
第二集电视剧还没看完,一台香喷喷的菜已经做好。大盘烤鸡色泽金黄,带有一点深棕色烤痕,醇香浓郁。更诱人的是辣味扑鼻的那碟柠檬鸭,白的是酸荞头,黄的是酸辣椒,青的是柠檬,红的是鸭肉。松鼠酸甜鱼,芋头扣肉。哇!满满一台菜,她一个人完成。我不由自主地看着她。
“看什么?不认识我啊!”
“刚认识,那么能干的女人,是哪位男人没福气!”
“是吗?你想喝什么酒?有瓶装的,也有我自己泡的人参酒,红花酒,枸杞桂圆肉酒。”
她打开厅里那个矮柜,指着里面大玻璃瓶泡着的酒。
“瓶装就不喝了,喝你泡的酒,每种来半杯。”
一星期的肉量,我一餐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