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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2023年第6期 | 朱秀海:主角(中篇 节选)

2023-12-27 12:2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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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秀海,满族,河南鹿邑人。1972年入伍,曾任海军政治部文艺创作室主任。中国作家协会第八、第九届全国委员会委员。1978年开始文学创作,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痴情》《穿越死亡》《音乐会》《乔家大院》《远去的白马》等多部,中短篇小说集《在密密的森林中》《出征夜》《第十一维度空间》,散文集《行色匆匆》《山在山的深处》《一个人的车站》,电视剧《百姓》《军歌嘹亮》《乔家大院》《天地民心》等多部。曾获第二届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第一、五、九、十一届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全国优秀长篇小说奖,第八、十、十六届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中国电视艺术五十周年全国优秀电视剧编剧奖,冯牧文学奖等。《音乐会》入选“百部抗战经典图书”,《乔家大院》第二部入选“2017年中国好书”。《远去的白马》入选中宣部2021年主题出版重点出版物、“2021年中国好书”“首届十月年度作家作品”,并获第十八届十月文学奖长篇小说奖、第十届北京文学艺术奖、第十六届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荣立二等功两次、三等功两次、海军通令嘉奖一次。《在密密的森林中》《乔家大院》被翻译为英、法、日、韩文字在国外出版发行。


天气没那么冷。夜半一点,雨夹雪停了,成志鹏从家里走出来,右肩被一个大包坠得歪斜着,伞也没打,趔趄着走出小区,站在马路边的公交车棚下等出租车。妻子要开车送他,被他生硬地拒绝了,于是就连门也没出,站在自己家十楼的窗前望着他走。即使不回头,成志鹏仍然看到了她那张幽怨又不乏担心的脸。没有雨雪倒是让他轻松了一点儿,但不时将一线雨丝打在他面颊上的溜溜小风却刀子一样割着他胡子拉碴的脸。胡子是他为一直等待的新剧留的,其实他挺讨厌这个。在他的圈子里,活得邋遢的人为数不少,但他喜欢整洁,留胡子是角色需要。

出门时他觉得自己穿多了,可只站了一分钟,透骨的冷就让他打了一个哆嗦,同时也睡意全无,人似乎瞬间变得极度清醒和警觉,胸腔像一只蓦然填满脏棉花的旧枕头填进了大团的沮丧。不要,他在心底满是厌恶地对自己说,你怎么能这样,一点事情都扛不住,什么都事儿事儿的,本来啥狗屁事儿都不会有。他一边逼自己这么想着,妻子为他叫的出租车就到了,他上车,故意大声大气地跟司机搭讪,告诉对方目的地,想借此驱散内心的不适,能让一直守在窗前看他离开的妻子听到就更好了,只是楼太高,距离太远,她听不到了。司机居然认出了他,说你不是那什么剧里演那个啥反正不是主角也不是好人对了是个龙套的谁吗?成志鹏不是很高兴这样被观众认出来,但还是坦然承认了自己就是那个谁。司机热情起来,一路上和他分析那部戏和他演的那个龙套,说你演得还不错只是那个主角怎么像根木头戳在那里呀,让你演主角都不会比他差。又说眼下这影视剧还能看吗?北京的出租车司机总是这样,啥都门儿清,啥都是行家,开口滔滔不绝,就没人插嘴的份儿了。一个演员能让观众在半夜三更的出租车里认出来,让他心里感觉到了一股暖流,但司机接下来痛骂那部戏,捎带着把他的表演也说得一文不值,又让他很不爽。当他转而攻击剧中的主角时,他听着又有了一点快意。

就这么聊着,也没妨碍他心中开了闸门的暗河汹涌流淌。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你一边听这位北京大爷越来越走下三路地说着长江大河般的废话,甚至怀疑他有给自己介绍一个半夜欢场的意思,一边仍然可以忘却一切,只去想自己的心事。虽然他不想这样,但道儿很长,他还是原谅了自己——他到底也是个人嘛。半年前老麻,麻总——新剧《河山北望》的总制片人——给他打电话,要他不要再接新戏。“哎哟喂,我把嘴皮子磨薄了一寸,”老麻说,“到底没有白费功夫,终于把投资这块儿搞定了,都是些大爷,只有我这个给他们当碎催的是孙子!但是,男主就是你了!”成志鹏对老麻的话并没有多大信心。那时他已经听说了编剧是谁,国内行业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据说谁能请到他写剧本,就有了大火的保证。另外成片没拍出口就定了,一个大家都在传的说法是只要今年戏能制作完成,就会在电视台一频道黄金时间播出,接着还要上一家有几亿流量的网播平台,尤其前面那家电视台,又是一频道,又是黄金时段,被同行私下里戏称为国内演艺界的“龙门”,一名演员要想扬名立万,不在这个台这个频道这个时段播一台大火的戏,想都不要想,一旦梦想成真,立马“易天改命”,身价百倍。业界很多“大腕”就是靠一部这样的戏名利双收,称霸江湖,红一辈子,也吃一辈子。令成志鹏暗暗激动的还有一个来自“小道”却更为可靠的传闻:电视台为保证这部戏铁定能从上万部戏中脱颖而出,成为最“顶流”的一部,特意要挟制片方花重金请到了一位被称为业界头牌的女导演执导,此人早就是业界大佬,既有能力,又会宣传,还用功,不仅过去做过几部大火的剧,最近还有一部剧刚刚在上面说的那家电视台的黄金时间播出,尽管仍是万人空巷,还是受到了台里某位一言九鼎的大佬批评,说收视率不及上面两部,要她努力。“你该好好做一部戏了”,大佬用颇具警告意味的语气对女导演说。于是,这位女导演接了这部新剧,光看剧本就花掉了三个月时间,而以前这位女导演可是只要拿着剧本“闻闻味儿”,就能断定拍出来会不会火。现在,第一她担心自己的江湖地位,第二也明白这部剧就是大佬为她准备的,也带有最后给她一次机会的意思。这一切加在一起,就促成了女导演对这部戏格外上心的种种传闻。成志鹏也从另一渠道证实了剧本在女导演心里好到了天花板级,即便没有电视台大佬的警告,一向不缺戏拍的她也认定了这是她职业生涯中又一次重大机会。

一同传来的还有另一些对他极具打击力的信息:女导演刚接手剧本,所有曾经走红正在走红将要走红的“男一号”们和他们背后实力强大的影视公司就闻风而动,上天入地,用尽他想象到和想象不到、正大光明和卑鄙无耻的手段,要把戏份最重的男主一角拿下(这部戏基本上是一部男主戏,其他全是众星捧月般捧好主角的龙套)。参与竞争的“大咖”还有两位目前在国内风头正劲的“天王巨星”,他们不知从何种渠道——一定是投资方中的某家,秘密搞到剧本,看过了,发了毒誓,无论给不给片酬都要把男一拿下。过去半年里,成志鹏几乎每隔几天就能听到一个大致相同的谣诼:“潘越已经拿下《河山北望》的男一。”“黎向南连合同都签了。”……最后两个月,他的精神已近崩溃,感觉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戏”了,他不再想这部铁定了谁演谁就将大火特火的戏,准备去接另一部小成本的烂戏了,却意外接到了老麻的电话。后者几乎冲他吼叫起来:“他×的!你就是男一!这帮孙子不让你上,我这个总制片人就撂挑子不干了!成志鹏你小子听好了,这是你当演员一辈子只会碰到一次的好运气!一辈子一次!这么好的剧本,这么大牌的导演,那么大的播出平台,你只要能顺顺溜溜地演下来,不给我出幺蛾子,你就能火出中国去!以后再跟你那帮孙子同学见面,你就不再是那个总躲在墙角旮旯里一句话没有的主儿,你在他们里边就是新科状元,NO.1,卖油郎独占花魁中的花魁,向鲲还有孔光荣,你那两个同学,就演那两部臭戏,也敢牛哄哄地称自己是‘大咖’‘巨星’,给老子一边儿玩泥蛋子去!可是——话还得拐回头说,你小子要是不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把这锅饭做夹生了,你这辈子蚂蚁一样被人踩在脚底下使劲揉搓,没饭吃,最后沟死沟埋,路死路埋,就怨不得别人,听好了,那是你活该……”

老麻一口气吼了一个钟点,成志鹏只有偶尔插一下嘴、吐出几个肯定式字眼儿的机会。他说得最多的一个字是“是”;两个字是“不错”;三个字是“没问题”。剧本老麻早让他看过,最初他并不觉得男主的戏很吸引他,甚至猜出老麻来找他时花言巧语说什么“你都憋了这么多年,和你一起毕业的同学个个都成了腕儿,你一没背景二没钱,不是我帮你,你这辈子也没机会演主角!”“我看你可怜,打天上给你扔一块馅饼!”“我丑话说到前头,我没钱!这回我把机会当钱抛给你,就不去请那些‘大咖’‘天王’‘巨星’!”“甭以为我用你只是为省钱,钱是投资人的又不是老子的。我是仗义,想为你这样的好角儿出头,不让那帮四六不懂的孙子活活挖坑把你给埋了!”尽是屁话。老麻最后才回到真正要说的话题上:“合同我让人发给你,你看也甭看,靠一部戏你甭想发财,你出名就够了,靠着这名以后再发财!就这样,好好看剧本,把功夫下在琢磨怎么演好你的第一个男主上,争取一炮走红,成为一号男星。我看好你小子哟——”

从那天起,成志鹏乱着的心就定了——过去几个月乱也正常,毕竟啥都没说定,合同也没签,现在不一样了——虽然制片人的毛病老麻全都有,但此人也有实的一面。成志鹏告诫自己,老麻的话百分之九十五不能当真,但有件事他应当信:老麻确实欣赏他,认为他是一名有巨大创作潜力和爆发力、艺术修炼足够、运气一直不佳、想红又没有机会的演员。老麻在制片界被称为“老鬼”,这个绰号代表了同行对他的赞誉。事实上,制片人都“鬼”,演员跟他们打交道不吃大亏就是赚了,而老麻的“鬼”更在绝大多数制片人之上,而且他的“鬼”可以公开说出来。像《河山北望》这部所有人都抱有巨大期望的戏,如果交给别的制片人,为保证戏确能大火,首先会想到砸钱,请那些如日中天的“巨星”“天王”来演主角尤其是男一,但老麻信奉“我向来以戏捧人,从不以人捧戏”,时不时就会向人吹嘘,以戏捧人,就是用好剧本去捧像成志鹏这样有热情有潜力一直没机会红又做梦都想红一把的演员。以戏捧人,风险巨大,但万一成功,花钱少收益巨,投资方和他这个制片人挣得盆满钵满,还会名利双收。以人捧戏,即使戏成了,挣的钱也多被那些“腕儿”拿走。“你以为我这个制片人干什么吃的?”老麻常常一边瞪着他那一双有黑眼圈的大眼珠子一边公开叫嚣,“我就是个生意人,你们谁都别动不动就拿‘艺术’两字跟我较劲。既然做生意我就要赚钱,至少不能让投资人赔钱……”

不过,老麻今天的话里也有新消息,原来和他竞争男一的不只潘越和黎向南这两位所谓“天王巨星”,就连他一向觉得关系不错的两位新近大火的同学向鲲和孔光荣,也在暗中争夺这部戏的男一号。他近来还隔三岔五和两人有联系,他们竟然都没有跟自己漏过一句!

成志鹏认识老麻是朋友介绍的,有过多次合作,都是赶场救火,最初都是些可有可无的小角色,这个过程中慢慢熟悉了,让老麻见识了他的艺术功底,自己也被忽悠得早早就放弃了从老麻这里挣大钱的念头。“人不能什么都要,”一起拍片的日子老麻天天瞪着大眼珠子对他耳提面命,“演员为了名就不能太看重钱。在钱和机会中间你一定要选择机会。有了名,钱才会自动滚到你荷包里去!”

那个电话后他很快就接到了老麻公司财务寄给他的合同,成志鹏只看了一眼心中就噼里啪啦蹿出火苗子来,太欺负人了!出演这部男主戏份极重的戏,酬金甚至不如上次为老麻演一个男配。他登时就拨电话给老麻,但电话号码没拨完,头脑又冷静下来——尽管这部戏的男一在目前剧本里的角色设定不特别让他满意,但老麻的话仍是对的,出演这个男一真可能是他一生一次“鲤鱼跳龙门”的机会,甚至可能是唯一的机会。老麻就是看准了这点,才明目张胆地欺负他。他最正确的选择就是对合同细节一眼不看马上签字,麻溜快递回去,省得看多看细气得吐血还丢了机会。

最后个把月他和老麻多次通话,还见过两面,一次也没提到合同——太伤自尊,一想到它当场杀了老麻的心都有——只说自己在家研读剧本。同为演员也同样没戏演的妻子也看出来他心里憋着一口气,这口气与其说是冲着在合同上摆了他一道的老麻,不如说是冲着自己的:为什么你人到中年仍然不红,为什么一个老麻就能随便欺负你?你今天遇上的沟沟坎坎,难道那些业已大红大紫的“角儿”当初就没碰到过?他们成名前就没有过伏低做小忍辱含垢唾面自干的日子?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翻身求解放的机会,解放区的天就要成为明朗的天,你要是不能咽下所有委屈抓住它,以后上了片场,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把角色演好,跳过那道“龙门”,让自己大红大紫,名满天下,谁见了都要签名儿,不戴口罩带三十个助理都不敢上街,就不能怪祖师爷不赏饭,是你自己作死!

这是艰难屈辱的一个月,成志鹏的灵魂在哭泣。哭完了开始摒弃杂念,一天到晚埋头剧本,钻研角色,做梦都在背台词,说着梦话就哭醒了过来。有天早上居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上戏就能一口气把全部台词倒背如流。他没有入戏已经入戏,而且是全身心代入。妻子害怕了,担心他魔怔了,这种事情在演艺界不是没发生过,但成志鹏自个儿觉得即便真魔怔了也没什么不好,前辈们有句话说,不疯魔不成活。他现在还有什么可想?合同不能想,受到的欺负更不能想,闲坐着更不能,一闲下来仍然要想自己的屈辱,那就白天夜里只想要演的角色好了。就让他每天像角色一样活着好了。他心中只有一个渴望,必须确保自己进剧组的第一天起就不是成志鹏,而是这个以武生面目出场的男一。为了演戏,他和妻子结婚时就商定不要孩子,因此他在家里像男一,生活除了打扰妻子不会打扰到别人。妻子对他这样琢磨角色有点怕,但同样作为没有机会的演员很快就热泪盈眶地看懂了丈夫入戏的眼睛深处的泪水,慢慢地习惯了自己的丈夫不是成志鹏而变成了昆仑生,对这个仿佛刚诞生的丈夫不但不讨厌,反而生出巨大的欣喜。她已经模糊地从这个新的丈夫身上看到了这个小家非同于过去的未来。无论如何,这个家有了改变,不再因为看不到希望而死气沉沉,因为前途暗淡丧失了热情和爱。在这个由剧情编织的新世界里,她自己也有了新的角色、新的位置、新的作为、新的热情和新的梦想,她可以随着丈夫的喜怒哀乐放肆地大哭大笑,尽情展开自己以前一直蜷缩的情怀,可以重新热烈地去爱,也可以倾尽一切精神力量去恨。她有了新的负担和每日的责任,甚至有了时时刻刻的危险和随处可能发生的牺牲,但她也同样拥有了对未来的期望和憧憬。当然,她知道自己只是配角,这个以剧中男一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才是这部戏的主角,她的职责就是处处顺着他,时时帮助他完成他那辉煌璀璨的英雄形象的塑造。她一天到晚到深夜将所有的时间都用于帮丈夫深度入戏,还要能让他在不出戏的状态下变幻在戏中的角色,以不同的身份配合他。她在丈夫尚未进入剧组就帮助丈夫把剧中男一的戏份都按剧本走了很多遍,还帮助他在研究男一戏份的同时,把剧中所有主要配角的戏捎带着也做了深入细致的研读。意想不到的结果成志鹏从来没对她说出来:对全剧角色的这一番研读,最初读剧本时在他心中生出的感觉再次被强化:剧本——尤其是男主的戏,还是有很多可以讨论和完善的地方。如果让他照目前的剧本出演男一,将来不会是他,而是其中的某个男配拥有更大的艺术创作空间,他这个男一和后者目前已有的关系设定,又为他更多更戏剧化地演绎角色做了极珍贵的铺垫。这种感觉如此强烈,竟让他夜不成眠,忍不住爬起来,写在笔记本上,最后一发而不可收,居然写了厚厚一大本。妻子看过后,脸色都变了:要是照这个演,那就是另一部戏了。成志鹏冷静了些,想起自己已经犯了大忌:如果一部戏在剧本方面存在瑕疵,那归根结底是导演的事。就这部戏而论,女导演名气那么大,拍过的戏基本没有不火的,她尤其擅长在导演的过程中现场梳理并极端化剧中人物间的情感关系,用来强化故事逻辑,增强张力,谁知道目前自己从现在的剧本上看出的这些问题她有没有看到呢?按照业界规矩,即便暂时看不到,也应当由她在执导的过程中去察觉和改变,而他也绝对相信,女导演会这样做。他都能发现的问题,不可能逃过如此大牌导演的眼睛。何况不只他,包括妻子,还都知道另一件事:越是大牌导演,越是忌讳演员对剧本提意见。成志鹏的心凉了下来,决定收起自己写的一大本剧本问题清单和解决办法,不再到剧组后送给导演参考。有一件事他还是坚持要做,即剧本中涉及男一存在的问题不能含糊,因为这事关自己在这部戏里表演的成败。他用了一天时间,从笔记中将自己的部分整理了出来,留着到剧组后私下里和导演交流。

成志鹏每天认真准备自己的戏,一边焦急地等待开机通知。通知一直不来。那点儿原本认为已被摁下去的不安又像青草在早春的荒河滩上长出来了。半个月前,一哥们儿突然打来电话,给他透了一个消息:“哎,听说了吧,××台那部大戏!男一又换了,不是潘越,更不是黎向南,是龚子涵!”

对方说的正是他要做男主的戏,成志鹏一跳而起,失声叫道:“胡说!”

“千真万确!一小时前我见了龚本人。他刚从导演家离开。导演对他说了一上午的戏,把这小子都说蒙了,脸白得像涂了一层蜡……也难怪,他不就是个流量小生吗?本就不会演戏!”

草草结束通话,成志鹏立马拨通了老麻的手机,觉得自己都说不出话来了:“麻麻麻……总,不带带带这么玩人的!”

“又怎么了?”

“你定了龚子涵,让他来演《河山北望》的男一!”

他听出了老麻嗓音中的含混,但后者的嗓门很快就大起来:“你这是又听谁在背后嚼舌头根子了?不好好地准备戏……不想演了明说!”

他懊悔起来,不该一听那哥们儿的话就炸——一个人该有多不自信才这样!

“对不起麻总,我这人受不得惊吓……你再说一遍,那不是真的?”

“我跟你说啥?”老麻大怒,“你知道的,这个圈子就这样子,开机三天了还有人来撬你的角色,这都能说是正常……连这个都扛不住,你甭在这个圈里混了!”

成志鹏挂断电话,以后两天甚至把手机关掉,为的是不再听同一类的谣言。一边想老麻发怒是可以理解的:这么要紧的一部戏,真可能直到开机那天,还有人来撬他的男一!

不安仍然是真实的,且有了更沉重的分量!临开机角色还被撬走,这种事情业界也不是没发生过……真有这种事,他也受不了!

不,不要想下去了,只要老麻没有明白告诉男一不是他,那就……一颗心又高高地悬起来了!终于熬到昨晚,老麻打电话来,对他说:“明天凌晨三点。不然天黑前赶不到地方……你两点到,我带车队走高速,你和我一起!”

他努力抑制住狂乱的心跳才没有在妻子面前表现出过分的兴奋……一直高悬的心应当像块巨石样“扑通”一声落地,可不知为什么还是……老麻语气听起来有点闷,像在努力掩饰内心某种莫名的烦躁,又像是正为一件事生大气,憋不住,又不能发作……成志鹏内心的小池塘里又泛起了涟漪……不,这很不应该,人家都通知你跟车去片场了,还能有什么差池……但他还是鬼使神差般半开玩笑地对老麻说:“男一到底还是不是我?别被你骗到地方,又告诉我男一换了。”

老麻一边跟他通话一边像是正在调度他那几辆拉器材的车,对司机雷霆万钧地发火,很可能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头大声说:“啊,不说了不说了!凌晨两点,准时啊!”

老麻并没马上挂断电话,像是忘了,继续去招呼车队。成志鹏听到一连串嘈杂的车场噪音和老麻怒不可遏骂什么人的喧嚣。他不好意思听下去,就先把手机挂断了。

……出租车在被雨雪弄得湿漉漉的马路上行驶,像在无声的梦里滑行,司机见他走了神,也不再跟他讨论那部他演过一个龙套的戏。

……

(未完,全文见《十月》2023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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