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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沧桑:纸上江南

2023-05-29 10:2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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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沧桑,女,当代散文名家,现居杭州。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浙江省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主任、浙江省散文学会常务副会长。在《新华文摘》《人民文学》《十月》《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400余万字,在《解放日报》等开设专栏,出版散文集《纸上》《遇见树》等多部。获“十月文学奖”“冰心散文奖”“丰子恺散文奖”“琦君散文奖”“中国故事奖”等文学奖项。多篇散文作品入选全国各类散文选集、散文年选、排行榜、教材读本,并被应用于中、高考试题,有作品被译介至海外。


我的第一故乡玉环岛、我的第二故乡杭州,于我的文学理想而言,是一棵树的根、一条河的源头。

记者:你的名字是笔名还是原名?你讲讲与自己名字有关的故事吧。你觉得名字以及父母对一个人有什么样的影响?

苏沧桑:“苏沧桑”是我的真名。半个世纪前,我出生在东海边玉环岛楚门镇南门街一张老旧的雕花木床上。木床后的墙上贴着毛泽东诗词“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饱受磨难的父亲期盼沧海桑田,“沧桑”其实寄托了他的美好祈愿。都说一个人的名字冥冥之中对一个人的人生会有很大影响,是科学是玄学暂不细究,我挺喜欢自己这个富有历史感的名字,像个天然的笔名,也很好记。三十岁那年,我出版了第一本散文集《银杏叶的歌唱》,莫言先生为我写的后序中第一句话就是“一个温馨如玉的江南女子,有着这样一个遒劲苍老的名字,便产生了一种很有意思的反差。”

我感谢父母赐予我这个名字,更感谢父母赐予我强大的基因和家庭环境的熏陶,他们对我的三观、个性、文学创作都有着特别深远的影响。毕业于师范学院的父亲是中学数学教师,兼教美术音乐,会小提琴钢琴胡琴,会国画,给了我审美的天赋和浪漫的基因。上溯到我的祖父,他是个贩卖小海鲜的,但他最大的爱好,是月圆之夜,雇一艘小船,泛舟南门河上,和一帮朋友吹拉弹唱、开怀畅饮,我在《冬酿》里写到过这件事。我年少时,父亲很执着地做了一件事:他想让三个孩子在一个有院子有树有花草而非逼仄的空间里长大,于是在传说中曾经海盗聚集的山后浦买了一块地,建了三层楼房和一个院子。写《纸上》时,父亲给了我很多好建议,甚至亲自陪我去戏班体验,他说,我的女儿要是能写出一本流传得下去的书就好了。

母亲是裁缝师傅,当过小学老师,后来自己办了工厂,最爱读《红楼梦》,一连看了八遍电影《红楼梦》。我第一次发表作品,母亲用我的稿费买了四幅字画:岳飞的《满江红·写怀》,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挂在三楼雪白的墙壁上,让从小性格孤僻、沉默寡言的我第一次震惊并痴迷上中国的文字之美。

记者:你是江南人,请从文学的角度介绍一下你的故乡吧。你的文学理想是这片土地培养起来的吗?

苏沧桑:我的第一故乡玉环岛、我的第二故乡杭州,于我的文学理想而言,是一棵树的根、一条河的源头。

故乡海岛玉环,是地球上一个具有独特美质的生态空间,孤悬于东海之滨、交通末端,由楚门半岛、玉环本岛以及一百多个外围离岛组成,既有江南之美,又具大海之阔。我们最早的祖先究竟来自大海或者荒野已无从考证,重要的是,玉环人的血液里,沉淀出了一种非常独特的基因,形成了非常独特的性格,豪爽、勤劳、豁达,特别聪明,也特别幽默,敢想敢做敢当,创造了农耕文化、海洋文化、移民文化水乳交融的独特文明,因而,一个曾被世界遗忘的偏远角落,如今竟成为江南乃至中国最富最美最有活力的其中一个所在。杭州,则是我读书工作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地方,既有风月,更有风骨,强大的反差之美,无比的丰富性,造就了我的散文风格。

记者:现在是一个大移民时代,很多人都有着城市化进程中的思乡情结,你有没有那种乡愁的情绪?

苏沧桑:我所有的文学作品,归根结底从未离开“乡愁”二字,乡愁,是人类共同的情感,不仅是对故乡的怀恋,也是对人类远古文明的回望,更是对人类前途未卜的惆怅。我向往过无穷的远方、遇见过无数的人们,去过世界上很多地方包括南半球,作为一个江南人,比之小桥流水和狭窄逼仄的空间,我更喜欢大漠的苍茫、草原的辽阔、大海的无际,我觉得我一生都在尽力挣脱某种狭窄与逼仄,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我相信,在更高的维度,一定存在一个更好的“我”,写作,就是抵达那个更好的“我”的通道之一。

然而,无论在世界任何角落游走,风筝的线始终紧紧系在玉环岛楚门镇山后浦的娘家小院,系在那棵巨大的桂花树上,系在耄耋之年的父母的目光里。无论通往娘家小院的小路多么逼仄,车子多么难开,夏天蚊子多么多,高压电线如何纵横交错,娘家小院永远是我的目光所系、心之所向。娘家小院对于我,是休憩地、疗伤地、加油站,更是物理和精神双重意义上的桃花源。

记者:资料显示,进入作协系统之前,你在民航部门工作过很长时间。你觉得这段经历有什么特别之处,或者说为你后来的写作带来了什么?

苏沧桑:跨界,对于拓宽一个人的视野和思维、提升思想境界一定会有帮助。正如我大学读的是政治系而非中文系,因为对文学始终痴心不改,在大量阅读文学书籍之外,也读了哲学、政治学、经济学、伦理学、逻辑学、人类学等方面的书籍。也正如,我的文学营养很大一部分来自中外小说。

民航二十年的工作经历,于我是一笔巨大财富。我在《冬酿》中曾经详细描绘过一个雪夜,我们大大小小十三个人挤进一辆桑塔纳从市区开回笕桥机场,然后在停机坪上打雪仗的情景。笕桥机场,一个碧树森森的神秘园,一群终生为友的好同事,半军事化的体制,人命关天的特殊行业,使这些人比之社会上的大多数人更开朗单纯、做事更严谨专注、更注重情义,亲如兄弟姐妹般的领导和同事们深深影响着我的为人处世,也给予了我“不务正业”的文学创作以最大程度的理解和支持。在民航,如今仍有一群我的“苏粉”,是我的同办公室大姐发起的,我一有新书出来,他们就会张罗着举办民间分享会,并将我的书寄给天南地北的民航好友们,他们,是我看得见、摸得着、离我最近的读者群。

我的感悟是:自己常常站着,笔下人物才能立起来;自己亲手触摸,作品才有温度。

记者:你记得第一次发表的作品吗?回过头来你自己如何评价?你最近一次发表的作品是什么?几十年过去了,你对比一下,变与不变的是什么?

苏沧桑:记得,是初中在家乡的《玉环报》发表的一首写秋天的诗歌,我已经找不到完整的诗了,只记得它带给我的,是写时的真挚,是编辑老师读到后的眼神一亮,是发表之后收到的稿费和母亲用稿费买的字画。无论它如何幼稚,于我,它是一棵树苗的第一瓣芽,是一条文学之河的源头之水,是上天赐予一个平凡女子一生的福泽。

我最近一次发表的作品是在《人民日报》的《海上辞》,写的是玉环鸡山岛的故事。变的是一切,年龄、心境、文学能力等,不变的,是对文学的赤子之心,是始终记得并影响我写作的莫言先生的那句话“真心真情真感觉。有真乃大,有真乃美。”

记者:我们来谈谈你的代表著作《纸上》。《纸上》是2021年5月首印的,连续加印了八次,收入的七篇散文,都是在《人民文学》《十月》发表了的,而且获了不少奖。是什么缘由,让你想起来要写这么一个系列?你讲讲这本书的创作过程和幕后花絮吧?

苏沧桑:究其动力,是几个“心”。

一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敬畏心、好奇心,对特别珍贵的古老手艺和行当东西正在渐渐消失的担心。古法造纸、草台戏班、龙井茶农、养蜂人家、桑蚕丝绸、黄酒陈酿、西湖船娘,还有我曾经列入写作计划的畲族歌王、湖笔文化、古琴艺术、青瓷宝剑等等,这些中国南方珍贵的非遗文化、手艺行当、风物人情都是我特别感兴趣、特别好奇也一直关注着的,我很害怕将来某一天它们会消失不见,我想亲身去体验,去探究,去打捞,去重现,让更多的人看到,听到。

二是一个文学创作者的初心和野心。

回头去看,我真有点不太认识这几年有点“疯狂”的自己,的确也吃了不少苦,我自己都会对那个“我”感到陌生、惊讶,也有点小感动。纪录片《绿色星球》里有一个场景:非洲肯尼亚的森林遭到毁坏,树种灭绝,人们制造了种子球,课余时间,老师们会带领孩子们玩游戏,用弹弓发射种子球,用一个小小的游戏的方式,参与拯救地球的伟大行动。我希望自己是那个引导孩子们“游戏”的老师。

在知天命之年,突破自己,超越自己,写出自己最想写的,写出一部真正有意义的流传得下去的书,是我文学的“野心”,也是写《纸上》最大的动力。

创作《纸上》历时近五年,很多缘分特别奇妙,很多细节刻骨铭心——《纸上》的缘起,是一个眼神、一双手。

最早创作的单篇散文是《纸上》,写的是富阳古村里唯一一位坚持古法造纸的传承人朱中华的故事,我第一次见他时,阳光下,他看着用竹片反复捶打发酵的菌丝的眼神,就像母亲看着他的婴儿;捞纸师傅那双在水里浸泡了四十几年的手,老茧连着老茧,和纸一样白;老家庙里的戏台上,跟着戏班流浪的六个月大的婴儿嘟嘟张着粉红色的小嘴,睁着溜圆的双眼,紧盯着正在戏台上翻跟斗的小花脸;海岛山坳里,正午的阳光泼在酿酒坊一个个男人健硕的半身裸体上;半夜三点,蚕农蚕房里,稻草上的十万条蚕像一个巨型的二维码,80多岁的老婆婆将腰弯成90度用桑叶喂它们;新疆伊犁养蜂人的帐篷里,简陋至极的床板下,几双旧鞋子间,盛开着黄色的野花;深夜零点,茶农黄建春站在月光和灯光的交界处,微微弯着腰,那么瘦,像一棵老茶树;船娘弯着背,慢慢将船划向湖的深处,姿态那么柔韧隐忍,美如雨中匍匐的蕨类。

这些画面,因为与“劳动”这个伟大的主题紧密相连,呈现了江南的另一种美,每一份最原生态的劳作里深藏着难以想象的艰辛和无奈,也深藏着生生不息的古老美德,如同评论家所说:“‘美’的背后,竟然蕴藏着如此的披肝沥胆、惊心动魄。”如同俞敏洪老师读了《纸上》后的感慨:“他们把自己的心血和生命全部赋予了自己的热爱,以至于让人窥见了其中的无穷魅力和诗性。”

记者:你是为了写这本书才去体验生活的,还是特别热爱这种生活才去写作的?你和你笔下的人物,是一种怎样的关系?用工匠精神写工匠精神,你有何体会?

苏沧桑:我在《纸上》自序里说:“于是我去了,笨拙而勇敢,一往情深。”我是狮子座,据说最大的特点是有特别强的行动力,尤其对于热爱的事物。我是ab血型,据说最大的特点是性格的两面性,有江南的性格,也有东海的性格。

有位评论家说得好,我和我笔下的人物形成了“肝胆相照”的叙事格局。的确如此。我们都成了好朋友,至今保持联系,他们是我终身敬重和感恩的人。《纸上》书一出版、典藏版一出来,我第一时间不是寄给领导或大咖,而是先寄给他们。他们有困难时也会想到我,跟我倾诉,我也会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比如《船娘》中的红美退休后,我专门请她坐了一次西湖摇橹船,她在西湖上摇了一辈子船,这是第一次作为游客享受坐船,她说真舒服啊,原来坐船看的西湖和摇船看的西湖不一样啊。

工匠精神,是艺术工作者必须具备的精神。我的感悟是:自己常常站着,笔下人物才能立起来;自己亲手触摸,作品才有温度;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文字才是会呼吸、有生命力的好文字。

记者:你写的这七种生活,作为一种生活日常,已经退出了社会中心舞台。你关注这方面的题材,其实现意义是什么?你认为自己的作品高出现实的那一部分是什么?

苏沧桑:我经常去给学生们讲座,得知学生们除了体验过养蚕,其他几种行当几乎从未接触过。的确,很多古老手艺或行当,已经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甚至永远。但是,敬业、精益、专注、创新的工匠精神,蕴藏在平凡人身上生生不息的古老美德,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弥足珍贵的部分,要被看到,要被传播,要被记住,要被传承。

我不是反智主义者,时光之河滚滚向前,选中什么,遗弃什么,留下什么,是偶然,也是必然。一门古老的手艺或活计,可能不可避免终将消逝,但一个民族的珍贵文明绝不能失传。

高出现实的那一部分,是“情怀”,我的作品,我笔下的人们,喜欢《纸上》的读者们,正在努力以影视化等多种形式传播《纸上》的人们,皆如是。

记者:这些题材和人,尤其是年轻人,有一定的距离,可能无法引起读者的共鸣。但是我看到当当网,读者点评达到八千多,我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你举例解读一下,你是如何拉近与读者距离的?

苏沧桑:就像恋爱一样,作者和读者能否“看对眼”,是双向奔赴的自然过程,一要真诚,二看缘分。我用自己最擅长、最喜欢、最满意的方式去创作,在遵循文学创作基本规律的同时,借助诗歌小说等手法,放任自己在文字的高山上披荆斩棘、迎风舒展,在文字的海洋里耕云牧雨、乘风破浪,在文字的草原上信马由缰、驰骋四方,拓展散文写作的审美疆域。你自己喜欢自己的文字,才会有同气相求的读者来喜欢你的文字。

我特别感激《人民文学》和《十月》杂志的知遇之恩,七篇散文有六篇都发表在这两本杂志上,并给予我珍贵的荣誉,对于我这几年的散文创作具有引领作用,才有了我的代表作《纸上》。如果举例说明如何拉近与读者的距离,我想可以借用《人民文学》卷首语的一段话“《纸上》是有来源、现场、去向的,是有声音、色彩、味道、纹理的,是密布质感和充满活力的。作品体贴着自然古朴绵厚耐久的人心,以及他们传导至手上活计的心爱喜欢,于是也便有了朗润透亮的语感,以及与文中人物冷暖共在的敏感和悄然不响的欢喜。”

好的散文,不仅仅是一草一木一石一花一鲲一鹏一人的味道,而是整个森林的味道、海洋的味道。

记者:我们再来谈谈你的《遇见树》。这部散文集是2022年8月出版的。首先吸引我的是集子里边夹了几十张照片,这些照片有你拍的,有拍你的,反正都非常唯美。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创意?

苏沧桑:图文并茂,是编辑老师们的创意,我特别感激这个美好的创意,于我个人而言,是特别珍贵的纪念。《遇见树》是我散文创作三十五年来第一本最全面的作品精选集,是我人生旅途的一个回顾和小结。“遇见树”是一个文学意象——遇见树,遇见万物,遇见万象,遇见自己。所有文字,是我和世间万物的深情羁绊,也是自己与内心的对话。希望《遇见树》这本图文并茂的书于疫情时代的人们,是“精神自我居住其中”的蜗居,是“黄昏里挂起一盏灯”。五十余幅与文字相关的风景和场景图片,都是我自己、我家人和摄影家朋友们所拍。这本书被小红书誉为“治愈系枕边书”,也正是编辑老师们原来的期许。

记者:你的文字都非常优美,把传统散文的特点发挥到了极高的水平。铁凝在一次谈散文写作时表示:鲁迅早就说过,散文其实是大可以随便的。啥叫散文?在古代非韵文即散文,序、跋、笔记、碑记、书信、日记、游记、演讲等等,都是散文。这和贾平凹创办《美文》时提出来的大散文理念异曲同工。现在,跨文体写作比较流行,小说具有散文化的笔调,散文运用小说化的手法,诗歌又有散文化的语言。你怎么看待跨文体这一现象,以及散文的虚构和非虚构问题?

苏沧桑:有人说,好散文的味道,是青草的味道。我觉得,古往今来,好散文的味道,不仅仅是一草一木一石一花一鲲一鹏一人的味道,而是整个森林的味道、海洋的味道。纵观中国文学史、世界文学史,文体一直处在融合异化变化发展之中。我个人向来害怕桎梏,散文为何要自设疆域、作茧自缚、戴着镣铐跳舞呢?人类之所以拥有无比璀璨的文明,正是源于创造精神。也许将来有一天,文学除了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等等司空见惯的文体之外,会有一种新的文体横空出世并深入人心。

散文的虚构和非虚构问题,争论较多,我个人的写作原则是:散文要有中生有。

记者:无论是散文家或者小说家,很多都有写诗的经历,比如贾平凹、张炜、毕飞宇,阿来老师曾经参加过青春诗会,莫言老师现在还在坚持写诗。你有没有尝试过写诗和小说?

苏沧桑:我刚说了,我初中发表的处女作是一首诗,大学时代也一直写诗,工作以后才开始写散文,很多评论家和读者朋友都有同感,我的文字有浓厚的诗意、强烈的韵律感,可能就是源于诗歌创作的影响吧。我写过一部长篇小说《千眼温柔》,当年每天都会收到读者的电子邮件,说流了很多眼泪。希望未来几年,我能写出一部更好的长篇小说。

记者:很多文学作品,时代性很强。不过,随着时代的变迁,作品中的那种价值就会消失或者减弱。你觉得散文与时代的关系是什么?文学作品中永恒不变的价值是什么?

苏沧桑:我觉得人性、命运、思想发现,是文学作品中永远不变的价值。知识分子或者作家,肩负引领社会意识形态、提升人类思想境界的责任,要永远走在最前面,不能只看到眼前的山,还要看到更远的重重山峦和山峦后的无限。一个文学作品,与时代同频共振、与当下人心共情已经相当不易,如果在创作时有未来意识和创造意识,就更加珍贵了。如果我们的文字,能成为一束光,像微弱的蝴蝶的翅膀,哪怕把当下某个角落扇得光亮那么一点点,就是有意义的。其他,就交给未来吧。

记者:你的散文应该有不少已经进入了教材吧?进入教材的,都应该称为范文,或者说是比较经典。你除了《纸上》《遇到树》外,还有散文集《银杏叶的歌唱》《一个人的天堂》《风月无边》《所有的安如磐石》《等一碗乡愁》《守梦人》及长篇小说《千眼温柔》等。如果让你挑选一部(一篇),留给一百年后的读者,你会挑选哪一部?能够经受住时间考验的作品才是经典,你觉得成为经典最重要的元素是什么?

苏沧桑:我会选我的代表作《纸上》。希望像我在《纸上》自序中写的那样,“多年以后我不在了,一代代人不在了,无数记录者的文字还在,未来的人读到时,依然能从中触摸到一双双人民的手,听到更接近天空或大地的声音,看到始终萦绕在人类文明之河上古老而丰盈的元气。”我认为文学作品成为经典最重要的元素是独创性——包括题材、语言、结构、思想。也正如我希望自己的文字能为读者们呈现一个“独特”视角下多元多维的文化世界——充盈着水气和灵气,也潜藏着雄风和大气;是南方的,也是中国的;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是历史的,也是正在发生着的。

记者:你下一步有什么创作计划吗?有没有什么准备超越的视角和想法?

苏沧桑:我已过天命之年,写作的黄金时间已很有限。2006年,作家出版社出版了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千眼温柔》,是以杭州西溪湿地为文化背景的中年人情感伦理故事。希望2026年,我能完成我的第二部长篇小说或非虚构作品《湿地之书》,以故乡玉环岛的海洋湿地为文化背景。写出一部超凡脱俗的长篇小说,向《百年孤独》和《红楼梦》致敬,一直是我的梦想。当然,只是梦想。

记者:目前,纸质书阅读的人越来越少,你又深入了解过造纸,你觉得纸媒会消失或者走进博物馆吗?传统文学会不会被网络文学所取代?

苏沧桑:纸媒可能会,但书籍不会。读书是一种生活方式,甚至仪式。永远有人喜欢纸质书的触感,书香中散发的森林和阳光的味道,以及触感和味道中蕴藏的无穷魅力。就像,众人低头寻找六便士时,一定会有人抬头寻找月亮。

记者:最后一个问题,你除了工作和写作以外,还有其他的爱好吗?

苏沧桑:好奇心和贪玩心,是我到老都不会改变的秉性。听音乐、看纪录片、旅行、养猫种花,我还喜欢玩和年龄不相符的手机小游戏“水果射手”“谁能合成大西瓜”,有时居然会战胜百分之一百的玩家,很解压。回老家时,会和姨妈舅妈姑妈陪老妈打牌,牌技公认最差,她们笑我脑子还在神游写文章呢。我珍惜与亲人朋友相聚的每一个日子、每一点小美好。就像《遇见树》里的一句话:人们静静过日子的样子,静静看篝火的样子,静静看日出的样子,都是我喜欢的样子,是理想世界每一天该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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