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麦家陪你读书(第一辑)》(《我想要的人生》《写给世间所有的迷茫》《做简单的自己》《一切都来得及》(四本),精选了44部世界名著,每部作品的解读大约1万字。既有海明威、马尔克斯、毛姆等大家,也解读了费孝通的《乡土中国》、巴金的《家》,当代作家只选了哈金的《通天之路:李白传》和陈春成的《夜晚的潜水艇》。请问选择的标准是什么?
麦家:作为陪人读书的一个平台,我选书的标准难免有些个性化,虽然我会广泛征求他人的意见,但总的来说,我的喜好占主导地位。我无法做到尽善尽美,但一直在孜孜以求,方法也很简单,首先是在精品名著中找,其次是自己读,喜欢了就推荐。无疑,名著之所以能被经典化,是经过了历代读者检验和肯定的。从这些大家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人性、看到命运、看到生命的苦与乐,只有阅读这些经典著作,我们才能对自我的生命有更多的思考和见地。这就是为什么我选择领读这些世界性的著作。这些著作不一定是文学类作品,像费孝通的《乡土中国》,阅读这本书,读者会对中国乡土社会传统文化有更好的理解。
至于当代作家只选录两部作品,有一定偶然性,因为我在选书时没有刻意去配选。从客观上说,当代文学占两部的比例已经不低,毕竟我们选书的范围“古今中外”,经典名著可谓汗牛充栋。选哈金是因为“李白”,理由充足。这里,唯一有些例外的是陈春成,是一位90后的新锐作家,我尤为欣赏他的才华,想借此让读者对中国当代青年文学的发展有更多维度的关注。
记者:您说有一个计划,要用20年的时间,陪读者读1000本名著。这个漫长的计划,是如何实施的?这其中,有您亲自领读的作品吗?
麦家:计划很固板,就是一周一本,一年新读50本,重读2本,20年就是1000本。我这个普通话不行,领读是见笑了,只能做幕后工作,如选书、找人选书,有时也拆书,更多的是找人拆书,虽然很烦琐,但也很机械,多年下来,已自成一路,甚至有一个圈子。做之前,这个计划看起来似乎不可能完成,但我一直在努力做,几年下来信心倍增。我想,20年的时间够我老去,但觉得能陪着读者在读书中慢慢老去,也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情。
记者:《麦家陪你读书》已出版的四本,您看过吗?如何评价?把公众号的文章直接辑为出版物,还是又做了很多编辑工作?
麦家:当然看过,并且很喜欢。里面的每一篇文章不仅我自己同事编辑过,出版社的编辑也非常职业地进行再度编辑,同时在出版过程中我们还和出版社商量,采用小开本,对于读者而言既能体验纸质阅读的快乐,也便于携带。公号文章虽然手机上阅读很方便,但并不影响成为出版物,甚至正因为优秀,图书出版市场才需要它,读者也需要它。我们这套书发行三万册,销量应该是在大部分图书之上。
记者:我看到您上了综艺节目《王牌对王牌》,召集和号召到更多的年轻人爱上书。您好像很热衷于引领阅读这件事?在做“麦家陪你读书”的过程中,您收获了什么?
麦家:阅读对我来说是一个终身的事情,我自己从阅读中有收获,所以很希望让大家也从阅读中受益。书籍是一块甘美的福地,我们永远能从中得到源源不断的宝藏。“麦家陪你读书”这个公众号对我而言既是一个“宠物”,又像是一个组织,一个家庭,我们以读书之名相聚,互相温暖,一起成长。我们口号是:读书就回家;一起读书,一起成长。
记者:2017年开通“麦家陪你读书”微信公众号后,当年就收获了五十多万读者。您在一次演讲中提到“陪人读书,就是陪伴成长”。在成长过程中,有人陪您读书吗?能否谈谈您个人在不同时期的阅读经历?
麦家:陪人读书,有刻意之陪和无意的陪之分,也许我们是在刻意地陪人,但同时也有人在无意地陪我读书。刻意和无意无高低之分。我从一个乡下穷小子能成为一个作家,一路走来当然有无数人陪我读过书,可以说,教过我的每一位老师,都是陪我读书的家人、朋友,我也正是在他们的教育和陪伴下,才开始迷上阅读和写作的。
记者:能谈谈您的枕边书吗?
麦家:这个太多太多了,不同时候有不同的“三上书”,包括“枕上书”。我简单说说吧。1986年,我读到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这是一部没有什么情节但充满情绪的小说,以少年口吻和日记式文字完成。小说可以这样写!当时真是大开眼界。而我从小写日记,看到这本书的时候已经写了36本。可以说,是《麦田里的守望者》引我走上写作的道路。它也是我那一年的“枕边书”。后来,1993年我又邂逅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岔的花园》。它也一度是我枕边书。就是这部作品,给我指引,让我写了《解密》以及后面一系列特情题材的小说。然后去年,我的枕边书是《维特根斯坦传》,最近一周我在读一个西班牙作家哈维尔·马里亚斯的作品《如此苍白的心》——我不知它能不能成为我的枕边书。枕边书,说到底是读出来的,在阅读中的幸运相遇,恋爱一样的相遇。
记者:哪些书是您一读再读的?
麦家:《老人与海》并没有因为被我读过多次而减淡对我的冲击,并没有因为故事简单而让我感到单薄,恰恰是这种简单中呈现的那种丰富、博大,让我备感震惊。大师就是大师,毫无疑问,《老人与海》是一部大师的作品。《小径分岔的花园》,我认为博尔赫斯是一位英雄的作家,他小说中对时间和空间的把握让人不得不佩服。
记者:能否谈谈在阅读中印象深刻的事情?
麦家: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初一时读的曲波先生的《林海雪原》。这是我读的第一本课外书,我是在一个郎中亲戚家烧火的时候,意外在柴火堆发现它的。我自己也没想到,我一下就看进去了,看得如痴如醉。郎中看我这么喜欢这本书就送给了我,我后来才知道这是一本小说。在读这本书以前,我想当然地认为全世界的人都像我们村子里的人一样生活着,粗糙地生活着,缺乏爱,甚至吃不饱穿不暖。这本书打开了我对外面世界的认知,也接通了我对外面世界的向往。更重要的是,它让我爱上了书,爱上了阅读,爱上了文学。这是我一生浪漫的开始。
记者:您有怎样的阅读习惯?喜欢记笔记吗?
麦家:读书对我来说就是最日常的生活,无时无刻不在读,得空就读,利用点滴时间读。大部分阅读不做笔记,就是闲来读读,无甚针对和具体要求、目的,唯有类似“三上书”才会做些笔记,因为反复阅读自然有些心得,会记下来,也许可以写篇杂记跟人分享。
记者:令您最受益的书是什么?对您来说,写作的魅力是什么?
麦家:我前面已经谈到的《林海雪原》《麦田里的守望者》《小径分岔的花园》都是非常令我受益的书。对我来说,写作是一项神圣的事业,也是人生的渡船。童年时候,因为父亲是“反革命”,我受人歧视,被同伴抛弃,给我内心造成巨大伤害,阴影一直难以消除,年轻时写作对我几乎是一种治疗,是一种类似生理需要的需要;如今写作更增添了一种文学上的追求和使命感,我想既然我有这个才能,应该努力写出感动读者的作品,甚至代表中国的作品,让更多的人在我的作品得到曾经像温暖过我一样的温暖。
记者:如果有机会见到古人,您想见到谁?希望从他那里知道什么?
麦家:杜甫。李白对我来说,太浪漫了,学不来;苏东坡多才多艺,我也不敢当。唯有眉头紧锁的杜甫老先生,我们可能是同道人,我可以向他讨教,如何排散生活之难和内心之苦。读书破万卷,下笔才有神,我就是这样的人;不是李太白,斗酒诗百篇。
记者:如果可以带三本书到无人岛,您会选哪三本?
麦家:第一本我可能会选梭罗的《瓦尔登湖》,梭罗在这本书里面写到:“这世上,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离得再近也无法连成一片陆地。”如果在无人岛上读这本书会产生不一样的共鸣。
第二本我会带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是大海赋予了老人圣地亚哥不屈的决心和耐心。我相信这本书可以让我学习如何像老人圣地亚哥那样有决心和勇气。
第三本可能会带《尤利西斯》,很多读者评价这本书是“世界上最难读的小说”,而且这本书很厚,我想在孤岛的环境下,有这本书的陪伴会很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