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2023年11月刊（21期）｜陈年喜：峡官公路

陈年喜，陕西丹凤县人。从事矿山爆破工作十六年。有数百首诗歌、散文、评论文字散见《诗刊》《天涯》《红岩》《散文》等刊。获首届中国工人诗人桂冠奖，出版诗集《炸裂志》，散文集《活着就是冲天一喊》《微尘》。

《黄昏时光》

太阳下没有新鲜事

小雨天也同样没有

门前的菜地 豆角在努力出苗

连日干旱 它们错过了时机

这是多么平常的时光

平常的黄昏向西边坠去

爱人抱着簸箕挑拣黄豆

雨天无事 正好准备一锅豆腐

一生被分割为三心二意的人

优劣的分辨让她专注

安静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映照出一个人一生的尾部

放下簸箕 顺手拿起脚边的快递

里面是我的书 她一页页打开

书中的世界是我的世界 也是她的

书中的生死都是旧事重提

就这样 我们各自打问生活的下落

四起的暮色将我们淹没

《旧诗稿》

打开尘封纸箱

我看见了一捆旧稿

它们或被水渍 或被虫噬

已经面目全非

写诗的人还在

但已经彻底走远了

1999年是一个节点

活着与死亡各奔东西

往事新鲜于新事

所以往事总被回首

昨天和明天同样遥远

但后者更加触目惊心

峡河的水波在山脚变暖

但石头依旧枕着寒流

如果我不写诗 它们一直安静

但我写了很多年

它们并没有奔腾

《抖音生活》

抖音正成为乡下生活之一

我们也没有例外 不同处在

爱人喜欢搞笑者的搞笑

我爱好对口型的戏剧

紧锣密鼓间 白马将军生擒孙飞虎

历史和传说 是两个不老的丑角

抖音的尽头是带货

无货可售的乡下 那些磅礴的雨

老死山上的野花与野果

以玉米和红薯为主的一日三餐

秋天为冬天降下的白旗

让吝于赞美的异地人伸长舌头

峡河西去 五峰南下

春天在陕豫交界处失去方向

经济成为至高的新宗教

不可否认 多少时代的

画面与细节由抖音具体

像对无数地理的认识

从一首诗歌开始

《峡官公路》

1988年 上边有消息说

将从峡河向官坡修一条跨省公路

村里人欢呼雀跃

仿佛昨天与明天提前打通

1998年春天风和景明

峡官公路正式开工

作为年轻的建设者

第一次领教了炸药的威力

懂得了石头的残酷

一条少有车马的公路

几年之后成为一群青年出省的捷径

我们由此过卢氏 至灵宝

用纯粹的青春换取

秦岭八百米深处的纯金

今天 我用摩托车载着爱人

再次来到草木肥长的岭界

邻省的洛河就在对面闪烁

山体里寻食的人大多散落天涯

公路寂寞 断作三节的腰带

挂满了一年一年的落日

《砚台》

这是爷爷的砚台

一块材质不明的黑色石头

它的中间凹槽深陷

几乎将底部穿透

爷爷离开于1984年

他的小毫在晚年失去锋芒

黑色的确代表了沉默

39年过去

它再也没有发出声息

以它为墨的字 以它为凭的往事

那些微小的成功与遗憾

都化作了土

今天是小满

地里的玉米又长高了一节

一生热爱孔明的人为庄稼所累

一方没有写出传奇的砚台

时间不能赋予它新的色彩

只能作为同样失败者的有形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