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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的嗡鸣》:简单故事的背后,往往有惊险

2025-12-22 12: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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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陈春成过去的许多作品,《南朝的嗡鸣》同样饱含历史元素。一片不断“嗡鸣”的南朝残瓦,正是特定历史时空及其背后意蕴的物化。而围绕这块残瓦展开的叙述,自然也就笼罩在这种历史氛围之中。如此明白无疑的安排,恰是揭开本文深邃面纱的一缕线头。

从故事的角度来看,《南朝的嗡鸣》其实相当简单,给人以朴素、质约之感。作者舍弃复杂的情节与人物,以杨铿这位内心细腻同时也颇为单纯的学者为中心,将笔墨几乎完全泼洒在其思想流动的轨迹之上。这条清晰却不失波折的轨迹,始于残瓦的出现。这位名字就铿锵有力的硬派文学爱好者,听到残瓦中散发的绵柔雨音后,逐渐失却审美的堡垒、价值的坚城。最后,杨铿重新生长的文学观,随着浮沉于荷池的病体,完成了观念与实践的神圣统一。

简单故事的背后,往往有惊险。就本文来说,为何杨铿能够听到无人能闻的雨声?一块南朝的残瓦又如何能够藏在瓷砖背后?这些颇具奇幻色彩、需要跳脱理性的情节,实际上正是作者提醒着我们,《南朝的嗡鸣》所书写的其实一直都是杨铿的精神世界而非现实世界。从前,这个世界中最理想的存在形态是古朴的、苍劲的、能够斩破戈尔迪乌姆之结的,生命的全部意义也就在于找寻擎天的铁塔。而那些繁华绮丽、渺茫难寻的所谓“南朝文学”,是不被允许的存在。因此,南朝的残瓦,如同人类历史上的一切禁忌,其存在就是为使杨铿们陷入一场终将沦陷的精神之旅。

这场沉沦,始于内心的细微破裂。虽然杨铿对神秘事物充满警惕、对南朝又只有反感,但他却逐渐浸润在残瓦那细密的烟雨之中。零落的花朵,欢聚的青年,这些日见而不觉的场景重新激起他灵魂的触觉。神秘女人的一笑,更是一锤定音,让他彻底沉醉于精神的欢愉。就像文艺复兴重新发现了人,南朝的嗡鸣也让杨铿重新发现了自身。更具体地说,他重新发现了自身与世界的关系。听着雨声,他看到花、闻到香,见识到世间一切的本质,那是一种无比真实却如梦似幻的存在。唯有进入酒神的领地,方能体会这种境界。经过自我放逐,杨铿终于全然领悟。于是,残瓦的雨声逐渐消散后,他依然能看到花池背后那个隐藏在表象后的世界。因此,世间的规则烟消云散,既往的一切都化作泡影。他终于能够畅游于表象世界之外,召唤内心的云雨。

不难发现,作者其实有意将杨铿的这次觉醒之旅表述为一次文学性活动。这种文学性不仅源于杨铿的学者身份,还书写在其人格之中。有意无意间,杨铿的个性与其文学品味形成一种不分前后的关系,双方似乎都具有决定性的作用。于是,文学批评便不仅关乎文学,也关乎价值观甚乃至其背后的一整套世界观。也正是因为文学在杨铿精神世界中扮演着如此至关重要、一发千钧的角色,他的人生才会在听到残瓦中的雨声后走上剧变。至此,我们也就恍然大悟,原来这“南朝的嗡鸣”其实并非历史的物化,而是某种文学精神的具象。小说中,这种精神的一个名字叫南朝。

从古至今,文学的地理与历史分布一直都是重要课题。所谓“北人看书,如显处视月;南人学问,如牖中窥日”之语,几乎一语道尽南北文学之别。月光本就是日光的反射,文学的南北其实代表着两种观测方式。对应到本篇小说,杨铿从前自信于掌握着事物不可移易的本质,不肯轻易丢掉人生的主动性。但是,残瓦所散发的霖霖雨声,却指示着另一个主动的方向。杨铿对于落花等具有“唯美”色彩事物的再发现,就是这另一种可能的具象化表达。由“南朝”化身而成的女人,更是直截了当表达出这种指向表象世界的价值观。这种观念里,那些神秘、繁杂、可作多种解读的事物,就像穿透日光的许多“牖”。我们无法直视太阳,却可以在如许混杂中寻找到部分真相。因此,杨铿的“堕落”就在于他开始尝试捕捉这种混杂。所谓的“豪雨”与“狂香”,就是这种因过分复杂而难以直接表达的一种修辞。通过对杨铿寻找过程的描摹,我们也终于明白,作者的本意就是要揭示,“南朝文学”从来都是这么一种因需要精神跳跃而不可言说的一种生命体验。因此,当残瓦归于寂静,杨铿依然能够自觉地寻找到隐藏于池塘背后,真实世界的残影。这时,杨铿才真正放下往日的社会关系与既有规则,最终完成认识与实践的统一。

从以上的角度来看,《南朝的嗡鸣》实际上是以文学形式展开的文学批评。虽然作者将叙述中心放在广义的“南朝文学”上,但最终也指向世间的一切文学。文学如何塑造个体?如何影响个体与世界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本篇小说正是为这些问题作出回答。关于这些问题,卡尔维诺曾在《文字世界与非文字世界》一文中有过深刻辨析。作为一位作家与评论家,他分析了文学在链接两个世界中发挥的作用后提出一种观点:“写作的动力总是和人们缺少的或者遗忘的东西紧紧相连”。也就是说,文学应当捕捉那些在现实世界中悄然而逝的部分。他进一步推论,伟大的创作“与其说是获得了真实的经历,不如说是接近这种经历的感觉”。卡尔维诺的这些论述,无不向我们揭示出文学在现实世界的分量。就像杨铿所经历的一切,“南朝”作为一种文学概念,足以使思想的帝国倾颓。换句话说,残瓦所代表的南朝文学就是卡尔维诺笔下这种“缺少的或者的遗忘的东西”,它给予杨铿另一种人生经历,使他体会到之前终生所不解的生活。

对于文学这种翻天覆地的能力,卡尔维诺也给予一定解释,他认为:“对于一名作家来讲,真正的挑战是利用一种看似缥缈,可以产生一种幻觉的语言,来解释我们所处环境的错综复杂”。杨铿的经历恰与这一结论暗合,残瓦带给他的声音本就如梦,而听觉引发的层层波涛又无比接近幻觉。这种如梦似幻的“南朝”之感,解构了杨铿生活的现实世界。他突然意识到,“拥挤的走廊、排布复杂的教学楼和更复杂的课表”以及“以一种神秘的节奏运行”的行政事务为代表的世间万物本就是错综复杂的。一向被他视为“矫情”的南朝文学,其实只是对这种状况的真实书写。所以,杨铿的遭遇代表着一种对文学的终极理解。这样,通过对杨铿的书写,作者实际上完成一次对于文学的批评。文学影响个体的机制,塑造灵魂的方法,都悄然陈列在故事之中。

一句话概括,《南朝的嗡鸣》就是想要探索文学在拓展人的边界中所能起到的作用。南朝文学作为诞生于特定历史阶段所催生的特定历史阶级之手的文学形式,象征着一种极致。而小说中,作者以这种极致的文学存在去叩响一种普遍存在于世间的生活,即保持规则、寻求实用理性的模式。当然,本篇小说应当无意于充当任何解放的号角,其目的更多在于展现文学这种看似不起眼却又足以掀起巨浪的特征。文学虽然没有决定生命的物质力量,但其模式与走向却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人生的方向。从这个角度上讲,对于文学的解读模式,也有着相似的作用。因此,这篇既是文学又是文学批评的作品,就从原理与运作方式两个角度,阐释出文学这种对人本身以及与人相关联的世界所具有的巨大价值。如果事情的确如此,那《南朝的嗡鸣》又何尝不是对文学本身的一次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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