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 术 简 历
朱大路,男,上海人,1947年出生,1965年进《文汇报》社,2007年退休。其中,在“笔会”副刊编杂文20年。高级编辑,上海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写作学会杂文专业委员会副会长,全国各地杂文学会联席会组委会副会长,上海浦东新区杂文学会会长。著有散文杂文集《乡音的色彩》等两本,报告文学集《盲流梦》,传记集《上海笑星传奇》,长篇小说《上海爷叔》等四本,主编《杂文300篇》等三本。先后参加全国各种散文、杂文大赛,七次获得一等奖,三次获得金奖。
作 品 展 示
风,继续吹
岁月的长河,并不是每一时段,都能那样凝重;生命的旅途,也不是每一片断,都会这般沉重。
2013年4月1日,在香港雪厂街,“文华东方”酒店楼下,这块地方,我感觉到了,什么叫凝重,什么叫沉重。
我心也凝重,我腿也沉重。
我来香港几天,没承想,遇上了张国荣十周年忌日。时光是倏忽而来,倏忽而走的,要徜徉在某一时空,不容易,须等待很长时间。
突然遇上,这叫缘分。
那日下午,在香港“星光大道”,张国荣的“纪念星”旁,我已看到了如下词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舍不得离开这样的句子。我在它周围,徘徊两圈。这是苏东坡追思亡妻的词句,每个字,沾着寒凉的清泪。如今,书写的人,一定是领会到了它的内蕴,而非注重其文学外表。而文学,往往是服务于人生的,方能垂之久远。
张国荣也消失十年了。他是在十年前的今天,傍晚六点多的时候,消失的。有消息说,那个傍晚,他与人通过两次电话,一次讲:“我想趁这个机会看清楚一下香港。”一次讲:“你5分钟后在酒店门口等我,在正门,然后我就会来了。”结果,他真的来了,不是走来的,不是乘车来的,却是从“文华东方”的二十四楼,一跃而跳下来的。
对人世,对成功,对抑郁,他都思忖过。思忖的结局,是一种决绝的行动。
十年了。十年,有多长?
傍晚,我来到雪厂街。街的一角,人多极了。驻足,流连,举头仰望,低首寻觅。十年前那摊血,连痕迹也不见,疼痛却留在空气里,闻得到。
白花,黄花,聚成小山坡模样。红花,像一颗心,围在张国荣照片四周。留言多多,有的直白,似乎顺手拈来:“十年宠爱,历久弥坚”,“时代跌宕里,我们永远记得您”。有的摆出诗的架势,虽不工整,有点稚嫩,但情动乎中,溢于表:“抬望星空一片静,当年情从来未停,夜阑静与我共鸣,知音同系张国荣。”还有亮着“哥哥”字眼的:“哥哥,为你钟情”,“最爱的哥哥,共同度过,永远记得。”
哥哥!
这俩字,扫却冷的悲戚,涩的忧伤,灰的迷惘,将一汪绿色,送进疲惫着的人的怀里。
猛然,一幅字,在愈来愈暗的小街,明晃着。眼,不能不被牵过去——“光明与磊落,你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这就是了,烟火腾空而上,总是瞬间熄灭的;不灭的,必定是颜色不一般的,别样的烟火。
暮色浓得化不开。人流停滞了,一种格式:默默的,挤挤的,思索着的。格式,其实是心的模式,出奇的规整。
我进不去,就在街的另一侧,站着。
六点到七点之间那个敏感时刻,是一个疼痛的节点,是烟火的颜色被永远定格的瞬间。
人们哼起了哥哥的名曲,声音哽咽:“风继续吹,不忍远离,心里亦有泪,不愿流泪望着你……”
分明觉察到有眼泪,伴着疼痛在流,虽然,不愿流泪望着他。
风,继续吹。
青春撞腰
一
人到老年,跟不上趟了。
拿起手机,想发短消息,死机了,开不了,也关不了。叹口气,将手机锁进抽屉,弃置不用。远方友人询问:“你为何永远关机?”
打开电脑,屏幕出故障,点开“帮助”一栏,面对“这是什么”四个字,傻了眼,心里鼓捣:这是什么?
过去会的,熟能生巧;过去不会的,很难从头学。让我好生感叹:如此活着,要遭淘汰了!
放眼一看,董桥先生也强不到哪里去。他“所有生活上的东西,都是老派的”,他不愿去ATM机上取钱,宁可到银行排队;他写信要去邮局寄信,排队感觉很舒服。到底是董老先生,优游自得,善于调侃——“全部电脑化,很多人生乐趣就没有了……我就是不节省时间,我有大把时间!”
二
偏有人想节省时间,偏有人不要“人生乐趣”。
眼一暼:《新民周刊》上,透露了几个创意——
“扔进募款箱的钱去了哪里?是变成炫富的包还是山区小学的课桌?”让公益可以被追踪,知道“已发货”还是“快递中”,钱到了受捐人手里,再点击“收货”完成支付,这该多让人安心啊——青年刘梓毅的创意,使“壹基金”官方公益店实现了在淘宝上线。
“我用聚合力量来阐述社交手机的意义——中国足球队与外国队争世界杯决赛权时,足球停在外国队的球门线上。一只推着屎球的屎壳郎被足球挡住了,于是拿出手机发微博,许多屎壳郎赶来帮忙,合力推着足球慢慢滚,球在守门员尖叫声中越过了门线,宣告中国队获胜,进军世界杯!”——青年王晓成的创意,被“搜狗”相中,他也从一个小山村进入了品牌管理部门。
三
眼又一暼:《文汇报》上,披露了几个族群——
“秒杀族”——游览网站,搜集信息,掐着秒表,等“秒杀”一开始,眼明手快,直接确认付款,购买便宜商品。
“海淘族”——直接去境外网购买便宜货。这需要具备关税知识,与一定的外语能力。
“拼拼族”——拼车,拼卡,节省许多钱。
“二手族”——专门在网上淘买二手货,节约开支。
“条款钻研族”——研究优惠法则、积分法则、返利法则,在各网站之间倒腾,获得让利。
太有韧劲了,简直是“适者生存”的范本!高物价的压力下,青年人发明了“低成本”生活方式。
四
顺境中,有创意;逆境中,也有创意。此乃《论语》所说:“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
这样的青春,是时髦的,灵慧的,是碾不碎、也打不垮的。
录音机里飞出歌声:“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笑得春风跟着用力摇……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扭得飞花随着白云飘……”
是张真《失恋十四行》专辑里的一首吧?
突然觉得,我也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我对自己说:别因为“年老”而犹豫,别因为“跟不上趟”而泄气;把飞驰向前的时代当作恋人,紧紧追上去,不要掉队!
我的老巷
巷,是时光留下的身段。巷,是过客曾经的逆旅。
巷在上海,也叫弄堂。但我喜欢叫“巷”,因为更有文学味。两排房屋,门对门,窗对窗;中间的小路,既飘过运蹇时乖之际的怨声,也亮过春和景明时节的暖色。木门,铁门,“咔嗒”一声打开,走出儒雅的身影;方窗,长窗,“吱呀”一声推开,露出青春的脸庞。
近日,我有事路过一条巷子,这是我从童年到成年,住了近三十年的地方。虽然我早已搬走,却对旧地有着眷恋。
“喂,里面已经没有人住了!”巷口有人提醒我。
我的惊愣,此刻是满满地溢出在脸上了。都说“旧城区改建”中,这条巷子的住户不会搬,因为,巷子造于辛亥革命前后,属于英式联排里弄建筑,有保留价值。不料,还是免不了,动迁了。
往日热闹的里弄,现在成了空巷,门窗封的封,关的关。唯有建筑依旧:墙面呈淡淡的橘红色,券心石嵌在壁柱上面,屋顶是瓦片叠成的斜坡,坡上立着老虎窗,像一只只蹲踞着的、张开大嘴的兽。
巷子的地面,印有我童年的足迹。那时是解放初,一整个地面,坑坑洼洼,正好让我们小孩子打玻璃弹子。打“堂弹”,必须在一个坑内,越出坑界,就算输的。后来地面填平了,游戏也变成“造房子”、“老鹰抓小鸡”了。偶尔有盲人老者走进来,兜销小商品。他身上斜挂布袋,袋里鼓鼓囊囊,一手搭在他老婆的肩上,张开喉咙,沙哑地叫道——
“各位老太太小姐,各位大先生少爷,看我伲瞎子苦恼,帮我伲瞎子买点啊。汏衣裳板刷、马桶甩洗,阔条子刨花、老鼠夹子……”
他老婆也附和道——“买点啊!买点啊!看我伲瞎子苦恼,买点啊!”
这时,有不少居民走过去,多多少少,买一点,出于需要,也出于同情。世风纯良,人情不薄,让我感动。多年后,我把它作为一个盲人的梦,写入了长篇小说——《三教九流》。
沿着巷子,缓步走。对了,38号底楼,当年是幼儿园,我母亲在此当过教师。门前,曾有一块水泥地,长方形的,专供幼儿们游戏。母亲慈祥,耐心,教育方面有一套。做个好老师,是她平生的梦。
走过去三个门牌号,门口一块牌子——“创造社出版部旧址”,静静地挂着。学生时代,我读郭沫若自传,他写道:创造社出版部设在北四川路麦拿里。呵!麦拿里不就是我住的这条巷子么?在几号呢?我无从稽考。十多年前,我读到消息:在41号。区政府将它归入历史遗址,作为纪念地点,挂牌保护。创造社,“五四”文学精神的火山喷发口!多少激情澎拜的作品,都是通过一本本书和刊物——这个出版部编辑的——流向了世界。1928年1月,出版部迁到麦拿里41号。有人说:“创造社的一班人,个个都带有浪漫的气质,不大高兴亲身实务。”而出版部的小伙计们,都是认认真真的实干家,受到郭沫若称赞。是啊,既有翱翔云端的瑰丽文思,又有脚踏实地的编务工作,创造社的“文学梦”才插上羽翼,腾飞了,腾飞了。有一天,张资平、郑伯奇和王独清,还在41号的二楼,与小伙计们开常务会议。他们谈了些什么?此刻,我抬头,朝二楼仰望,真想拾掇当年会议的花絮。
这条巷子,专家学者多,每个人的梦里,都系着文化的彩绸。当年,5号姓张的数学教授,缓缓走在巷子里,他在思索哪道数学难题呢?27号姓鲍的翻译家,倚在二楼窗口,向我微笑,他新出了什么译著呢?9号姓刘的书法家,带我去他家,看他挥毫。对了,他就是刘一闻,兀兀穷年,终成高手,在当今书坛,笔势纵放,别树一帜。
再走过去,是块空地。25号原先就在这里,可惜现在已拆掉了。这里以往居住的主人——褚辅成,有着一腔“报国梦”:追随孙中山,加入同盟会,有他;与秋瑾在嘉兴密商反清起义,有他;参加辛亥革命,光复浙江,南下护法,有他;1932年冒死掩护被日寇通缉的韩国抗日志士金九,有他;抗日救亡,创建九三学社,有他;1945年7月赴延安访问,商讨国是,有他。我1952年搬进23号时,25号的这位长者,已于四年前溘然长逝,他的遗嘱,重申了昔日的梦:“余早读儒书,志存报国,五十年来,无敢间息……所期爱国之士,至诚团结,共图国是,永奠邦基。”
褚辅成的遗物,有不少放在对面2号。2号住着他的儿子褚凤仪。褚凤仪是有名的统计学家,上海财经学院副院长。他身材胖实,腋下常夹着一只黑色皮包,走起路来,极有绅士风范,每一步都差不多长短,好像事先统计过似的。有时,2号的门会悄悄打开,里面站着一个外国老太太,愣愣地看外面世界。黑黑的门洞,白而瘦的脸,蓝而亮的眼,高高的鼻梁骨,把我吓一跳!她就是褚凤仪的德籍犹太夫人,人称“褚伯母”。褚伯母年轻时的好梦,被德国法西斯击得粉碎,于是跟随褚凤仪来到上海,教外语,续写人生的梦。平日里,据说她脾气有点刻板,约好三个人上门,去了四个人,她会不高兴。我倒以为,这是犹太人的认真所致。犹太民族智慧高,成就大,与处世认真分不开。所以她的外语教学质量,你可以放心的,三笔组成的字母,绝对不允许你写成四笔。2号门前,有四株冬青。从春鸟啁啾,到冬风凛冽,我常在树外面的空地上打太极拳。褚伯母偶尔也会观看,用手挥两下,表示出对太极的好奇。
后来,褚凤仪去世了。再后来,褚伯母也走了。褚辅成的遗物被拉走了。网上说:“运输工人不知道这些资料的价值,所以纸片撒满一地,其中,就有秋瑾、蒋介石写给褚辅成的信。”
纸片撒了,史料散了,人影褪去了,声音沉寂了。人间事,世上人,终归留不住的。唯有夕阳落下时,各家厨房里,曾经散逸出的饭菜香味,仍丝丝缕缕,飘在我的梦中。
旧户已然撤空,新梦即将起笔,色彩会变,韵脚依然。有梦的季节,世界不会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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