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 经
这些芦苇我是第一次见
和它们一样
因为水,我差一点儿成为
会思想的
明天如果有月亮
应该也是这样
这时候是薄暮,特别适合观察
一些会发光的东西
想到一些人,却记不得
他们的名字
芦苇弯腰,各人是各人的流水
其实我想放下步子
一个人低下头
没来由地忧伤一会儿
哪怕月亮陪着我哭
但它却不能
陪我起伏……
清晨写到的雪
我绝不会直接去写一场雪
要写,也只是把自己写成雪
对于喜欢的事物
我就先下薄薄的一层
看顺眼了,才继续下
对于特别喜欢的
我就悄悄地下
落在肩膀上,眉毛上,发梢上
我会下得非常慢,非常小
我不需要她给我任何热情
甚至不需要任何回应
她呵一口气我就融化了
对于我来说
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雪和雪的意义
都被我悄悄地下过了
热 爱
一个词被拆开时就是火焰
连大海都能点燃
一只鸟飞起是一根火柴
一群鸟飞起来
就是一盒火柴
我对万物的喜欢
其实始于黄昏时的
那抹蓝
草必须禁得住绿才叫草
不然,叫它无聊好了
热爱一件东西直至虚无
遇见一粒钻石
会把玫瑰捧在心底
对于美好的事物
我总是直接叫做祖国
心脏是一个词
跳起来就是句子
对于美好的事物
我总是想把自己用得
一滴不剩
别对一棵草奢谈胜利
春天来了
梨花旁边是桃花
桃花红的时候
梨花一个劲儿地白呀白呀
——这就对了
旁 边
在两棵树之间,是一点点的光线
也正是这点光
把树分成了左边与右边
光线落到屋瓦上
再有一点霜就好了
要薄的、淡的、微凉的
再有一片云就好了
怎么吹都是白的
风最好不要吹过来
这样的时辰
谁都不能控制自己
光线再温柔一点儿
就是神了
我是这样想的
我旁边的人
也是这样想的
沧 桑
我把椅子搬过来
会有人把它搬回去
阳光很温暖
它照耀万物,从不想到下一句
以后不知谁替我
坐在这里
鸟把空气掏空了
就是为了留下
鸟的样子
大 事
没有比活着再大的事情了
内心有刺的人
才最有可能成为荆棘
雾总是在水面之上升起
模糊也是必须
从此是眼睛,从此是泪水,从此是牙齿
这些年,唯有花开可以让我无语
想以草木的名义活着
一棵树倒下来
我就是比它
更先倒下的影子
雪落下来的时候,此生
再也没有什么大事了
我结下一身的果子
就是为了用苹果对抗梨
湍 流
水太大了,我不敢看它
它如果是一个人
就用整条河流做鞭子
命令自己前进
水跑起来的时候
是完全放松的
一滴水可以是另一滴水
也可以不是
万物都在飞奔
那最会摇曳的
不是漩涡就是神
我要摁住自己
免得心跳
成为野花的分身
我所歌颂的事物
我所歌颂的事物
都是我反复确定的
对一滴水的爱
绝对会大过一条河
我歌颂一条河流
有时会省略它的两岸
我爱那些清澈的事物
这样我就可以抒情
用最舒服的涟漪
让水中的鱼,感觉不到
任何波动
对一条河流,我是直接
从上游爱到下游的
凡是透亮的
我都要当作镜子
灵魂如果被飞鸟确认
那它得先飞成一把梳子
天高就任它飞
云彩落到河里
至于水面溅起了波纹
那是花朵也控制不了的东西
辽阔之上
辽阔不是谁都能写的
雁子飞起来的时候
翅膀被加粗了
这么蓝的天不用来发呆
就太可惜了
我坐在这里
像一个有梦的人
风吹过来的时候
对身边的一切
都感到满意
那朵花开得太好看了
连影子都大气
那朵花开得再大胆一点儿
就可以叫做野花
它的影子肥一点儿会更好看
我现在闭上眼睛
应该还是我自己
遇到喜欢的,都会想到凛冽
除了心跳,不是任何东西
都与辽阔大小适合
我相信月亮发光时
是带着尺寸的
如果黄金也有忧伤
一定会选个头最小的那个
辽阔如果是一个词
不适合喃喃地说
必须斩钉截铁地说
不让一根草感受到辽阔
这算哪门子辽阔
天鹅飞得越来越高了
它与太阳之间
其实就隔着一双翅膀
天鹅飞累了
就用自己的名字继续飞
它要飞往没有人的地方
——没有人的地方才有辽阔
辽阔之上,光芒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