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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炜:一个美丽传奇被毁掉两次,你仍然要相信爱的力量么?

2024-07-05 09:2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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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四十年来,我一直想去一次“老万玉家”

记者:当初是怎么定下了这个书名的,这个书名非常奇妙,句式很家常,又亲切,好像一句某人吃了饭去邻里朋友家串门前,对家里人简单的交待,再加个“老”字,显得更亲切了,但这种一句貌似十分家常、亲切的日常交待语作了书名,是否为了以平淡、平常来突出夺魂摄魄的整个故事?

张炜:书名早就有了,我四十年来,也一直想去一次“老万玉家”。书中的舒公子年轻,他轻看了这次旅程,以为不过是去一户人家,见一个人而已。尽管他知道此人不凡,好奇心也特别重。

记者:这个小说您只写了19章,如果要切割的话,是否也可以认为是分为三个部分:一,万玉大公真人出现前,可以视为“诱惑篇”;二,万玉大公出场至圣女贞德的人设崩塌前,可以视为“入瓮篇”;三,美少年质疑的第一念生至全面质疑,否定到最终逃离,可以视为“逃离篇”,是否三部分构成一个寓言小说:也是一个国民偶像从走上神坛,到被怀疑,至倒塌的全过程?这种追寻真相的过程,好像又与侦探小说是相通的?

张炜:小说被分为这样三个部分或阶段去理解:诱惑,入瓮,逃离,倒是形象和集中概括了许多。作者写的时候不可能这样清晰,因为要在浑沌中摸索才好,才会让其质感不受损失。几十年的工作经验会起作用:不断地调理文笔,用难言的直感去把控。

记者:这本书,起始以为是《王子复仇记》,后来有人读出了《爱丽丝梦游奇境记》的奇幻色彩,有人读出了卡夫卡的《城堡》的荒诞的现代派的味道,这些是预料中的吗,还是你意料之外的一种多义性?

张炜:我心目中最理想作品的标准,会随着时间发生变化。读得多了,经历得多了,数字时代的要求也多了,下笔写出新作是很难的。有时甚至觉得再写一部新书是很危险的事:既没有必要,也难以成功。为让读者节省时间,也为社会省下物力,如印刷编校发行之工事,都是非常现实的问题。我越来越觉得在今天,写作是奢侈的事,大多数时候真的是没有必要的。因为书太多了,糟糕的书更多。添上新的一本,不是很快被埋没的问题,而是有没有必要的问题、是否轻浮的问题。带着这样的犹豫和想法进入工作,心情当然是沉重的,也是痛苦的。我明白,越是勤奋的写作者,越是容易受惯性驱使而不断地工作,这恰恰也是毁坏自己的路径。这部新书,我必须让它言之有物,这里还不仅指思想层面,或主要不是思想层面,而是其它,是更复杂的实现和抵达过程。它更多的读法,朴素的读法,一定是写作者的心态带来的:在否定和拒绝中持续地工作下去,这个工作会带来诸多后果。

02

人的气质和神采,最终是心灵的问题

记者:《去老万玉家》与之前的长篇小说《河湾》有种互文的感觉,比如男主角都是美男子,舒莞屏、傅亦衔似曾相识,虽然他们生活在不同的时空,一个是少年一个是中年,但精神气质上有一种“美玉“的质地,他们与尘埃中的生活似乎是格格不入的,而女主角方面,《去万玉家》的女神万玉和《河湾》中的“女王”,初始都在高位,然后随着一幕幕起底,揭开面纱,一路跌落神坛?为什么男女主角是如此设置,似乎主题都与一种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梦碎、破灭有关?

张炜:我书中的主人公都是正常人,好人。他们不行恶,很努力,很善良。这类人我是理解的。他们并不特别高大,也不脱俗,只是保持了未被扭曲的健全的心理状态。生活要一再地扭曲他们,他们就会反抗,有时会非常顽强地反抗。如果世上许多人被严重地扭曲了,人们就会把常见的人和正常的人,视为与“尘埃中的生活格格不入”者。不,我只想专注地指出一个健康的人,说他这样才是正常的。

记者:还有,可否认为,张炜老师是偏爱以美男子为主角的?这是否是从《红楼梦》的精神渊源里来的一种审美传统,他们其实都是不同时代里的贾宝玉,都有一种不与俗世共流的骨子里的风度,他们的精神谱系也可归于《河湾》里的那类高士,这也是张炜老师小说里想要反复书写的一个主题?

张炜:正常的人应该长得好一些,这是我的希望。可能我这样重视人的形象,是因为他越来越多地是由内心主导的。人的气质和神采,最终是心灵的问题,几乎没什么例外。

记者:您在世界文学的“孤儿谱系“里,又添了一个小棉玉,小棉玉非常特别,她像鼹鼠又像精灵,美的部分和丑和部分在一个人身上,她又是被侮辱与被损害者,她是万玉的忠仆,但她也渴望爱情,这个人物您是怎么想到的,有原型吗?

张炜:我好像在生活中见到类似的人物。我的所有人物,都好像在现实中遇到过。当然,后来随着时间的延伸,我见到的这些人也会蜕变和发展,直到变成我笔下的人物。

记者:《去老万玉家》明线是在看不清前路的时代,美少年历险完成成人礼,暗线是否可以认为是人与人关系的起转承合,是关于爱、背叛与疏离的故事?特别是吴院公与万玉,舒莞屏与万玉,冷霖渡与万玉,三组关系都是挖掘到人性深处那些最微妙之处?冷霖渡一方面爱到极致,另一方面对待小棉玉又非常变态,这些人物之间的关系,是您创作时一开始就打算这样来写,还是慢慢他们就写成这样的人?这个冷霖渡又像岳不群又是像东方不败,但他在与万玉大公奇特的关系中,他又像是东方不败的位置,他在掌控别人,但也被万玉所掌控,有读者说有读出了武侠小说的感觉,您介意吗?

张炜:生活中有些人的“大能”,会让我们在正视他们的时候深深吃惊的。他们会远超我们的想象力。从现实和历史中可以找到一些这样的大能之人,让我们震惊:这样的人是怎么炼成的?他们让人百思不解,可生活中就是存在。写出他们存在的路径以及可信性、执着地寻找一种生命奥秘,是好小说不可舍弃的大任务。

记者:看《后记》,老万玉这个著名土匪也有原型的,您为什么会对这个百年前的人物特别感兴趣,她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抓住了您,使您的童年或少年时对她“恐惧又迷惑”,必得写这么一个长篇,画人从画皮到画骨才后快?万玉“黑化”的过程是否也提示着了一种人性的迷失?万玉的传奇,是否也揭示了书中另一个主题:权力都需要一个好故事,自有门徒(如冷霖渡)为我辩经?

张炜:生活中的大能之人,散布在各个方面,有文有武有朝有野,他们当然不全是偶然性造成的。他们生长在自己需要的环境中,还有会珠连璧合的搭档,一定是这样的。

03

书中这些人的爱,都是深刻的和真实的

记者:这本书里,似乎爱情变得虚幻,只有人对人的操控比爱情更有力量,爱情是很无力的,读完此书,我连万玉对吴院公之间,到底是爱情多还是精神操控多,我都不能确定了?

张炜:不,爱情是最重要的。一切都是爱之所致。爱是大迷语和大宿命,爱是一切。如果没有爱,什么事都办不成,这书中所有的致命之物也都会消逝。书中这些人的爱,都是深刻的和真实的。要永远相信爱的力量,包括相信它的神秘性。

记者:能否说说《去老万玉家》在您的这么多文学创作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怀着好奇之心,张炜老师能否透露一二:民间的那个真正的万玉原型,盛年之后是怎么样的结局?

张炜:这部书虽然是阶段性的,但对我也有总结的性质。我以后不会写太长的虚构作品了。书中的原型,人老珠黄后就归隐了。她没了爱情,也就枯萎了,人生枯萎了。

04

要有火热的内心,而不能是表面的冲动

记者:我印象中,前面铺垫了100多页,万玉才真正出场,可谓做足“前戏“,把读者的观众胃口都吊起了,还加上“小雀鹰”更加曲折,我一直在想,作者是否铺垫到了“山穷水尽处”,才让万玉出场,这样写是否对后面真正万玉出场后的描述,是很大的考验,因为作为作者,您已经“氛围感拉满”了,不能让读者失望啊,所以您才说写这部长篇是“抡圆之作”?是否可以认为,其实从小说技巧来说,这样写也挺危险的,因为后面不能泄一点点气,不然读者没有被“延迟满足”,肯定会喝倒彩的,您当时有没有这种担心?

张炜:写了五十多年,只要认真地写,一丝不苟,应该有较好的结果。技巧层面的东西,在我这里总不会是最大的事。一切都会在感觉中自然而有力地把握,写作就是这样地进行。作者过于被技巧牵引,往往会使写作变得轻率和轻浮。

记者:这部小说各种评论都说是“一镜到底”,这个概念来自电影,这个从调度上来说是一气呵成,是非常难的。“一镜到底”同时也造成了阅读上的紧绷感,就是读者不能说放下就放下,得一直读下去,但几十万字要一气读下去,对读者来说也是个精气神和专注力的全方位的挑战。就我个人体验,我读到三分之二时一直是紧绷着的,读到头皮发麻睡不着觉的地步,但到三分之二处会略有懈怠,然后到最后几十页又紧绷起来,那么作者期待的阅读节奏是怎样的呢?当时这样的写法,对作者的体力和精力是否也是巨大的挑战,就是一股劲儿得绷到最后,不能“玉山倾倒”?

张炜:一部书外在节奏(情节)过快,一般会是下品。但不得不快,那又另当别论了。一般的通俗作品,都是为快而快。华丽的经典都是慢下来的,这很难。快易慢难。我一直在努力压住它的外节奏,并不断加快其内节奏。到了内外双快的时候,一部书就要结束了。这是在讨论写作学问题,不是什么重点。

记者:我感觉这个长篇的语言除了美感之外,还有一种古典的抒情的味道,这种抒情性,而不是冷峻疏离感的语言风格,是否为了跟“美少年历险”这个主人公的浪漫感伤情怀保持高度一致,因为我们每个人的青春期,在那个年纪都是有点喜欢抒情的?

张炜:现代主义作品的抒情性不会是表面的,而是在内里,是质地。要有火热的内心,而不能是表面的冲动。火热如果是因为作者的浅薄造成的,就完了。书中人物也不能浅薄。悲观,绝望,冰冷,其实都是抒情的一种,但也要朴素内在才好。不然,抒情就是幼稚可笑的。

05

我写半岛,为这部书积累了十多箱资料

记者:好奇您心里到底藏了多少个胶东半岛的故事呢,好像怎么写都写不完似的,信手拈来的一个19世纪末年的半岛“响匪故事”,一写就是几十万字,山东响马在历史上也是名声赫赫,一边是海,一边是匪,海风的咸与杀气的腥交织在一起,这是“老齐国”大地标配的年代剧情吗,但是好像您一边写一个老传奇故事,一边又试图给出故事以很多现代性的思考,历史小说好像只是皮相,而小说又另有一副骨相,在构图这个长篇的时候,您是否已经想好了,不仅仅是讲历史,要让读者从年代小说里读出现代性来?

张炜:我四十年前就有写这部书的强烈念头,不过真要动手做起来,事情就复杂了。写作冲动是一回事,落实则要一点一点来,急也没用。四十多年间,心中积累的东西会多起来,中国经历的事情,发生的变化也太多了,从世界范围看就更是如此。所以拖下去的工作,会面临更加艰巨的任务,要一一解决,就需要有更多的办法。我首先是设法让它简练,非常简练。

记者:在您看来,“沙堡岛”是实境还是虚境?它作为一个胶东半岛匪窝,您更多是实写,来展现胶东半岛的响马历史文化,一个结合半岛历史地理的主体,还是将沙堡岛更多地作为一个寓言符号或者工具来写?

张炜:沙堡岛是真实存在的,它尤其不是象征。半岛人的武装割据,以及某些人的理想信念,都是真实存在的。他们犯了致命的大错,这是他们的不幸。

记者:这本书的半岛的环境景物风致美食等描写也让人印象深刻,对一个南方读者来说,特别是沙堡岛如何度过严冬的描写堪称奇诡,在我想象中一点不比北极光逊色,这些描写都是现实主义的吗,还是有很多想象的成分,比如雪洞打通的地道,总体您笔下的沙堡岛的冬天有某种审美上的奇幻感,如真如幻,又让人身临其境,竟像在《魔戒》时空中的奇异,这些是历史上真实有过的吗?在这些一次次的胶岛半岛生态和物质史的呈现中,也是作者深切的故土情怀的一种表达,您似乎在方面一直有激情,仿佛不会枯竭不会审美疲劳?

张炜:半岛是写不完的,而写作者的心力会枯竭的。我停止写半岛的时候,还会有人接上写。我写的半岛自然生态,比如那里的寒冬,一点夸张都没有。现在有些人当温室的花朵习惯了,就不能体味半岛的粗粝和传奇了。

记者:从80年代至今您一直保持着写作的激情和产量,您一直居于半岛写作,可否说说您自己的半岛生活方式?这样的生活方式对您的创作产生什么影响?

张炜:我写半岛,但近十年主要住在较大的城市。青年时期一直在半岛做勘察式的探究,那让我耗掉了无数的工,算是打基础用的。比如我为这部书积累了十多箱资料,以后还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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