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琳,1959年生于福建厦门,祖籍宁德。主要诗集有《雪夜访戴》、《口信》、《告诉云彩》、《宋琳诗选》、《兀鹰飞过城市》、《<山海经>传》以及中法、中英诗集各两部;随笔集《对移动冰川的不断接近》、《俄尔甫斯回头》。《今天》文学杂志的编辑。曾获鹿特丹国际诗歌节奖、《上海文学》奖、东荡子诗歌奖、昌耀诗歌奖、2020南方文学盛典年度诗人奖等。
1、你是从哪一年开始诗歌写作的?最早激发你写诗的灵感是什么?
我喜欢上诗歌,并为分行排列的形式所吸引,决定做一个诗人大概从初中二年级就开始了。我父亲是地方上的文人,那时正在写革命题材的民歌体叙事诗《雕花传》,一个叔叔将他早年发表的诗文搜集起来,剪贴在一个本子里送给我父亲,其中的情调在当时的语境中是陌生的,反而吸引我。读了我大哥写的民歌体诗,我也写了一首,居然得到我父亲的称赞。之后我仿佛着了魔,将家里藏书中的诗集读了个遍,有一阵住在文化馆埋头读报刊上的诗,记住了顾工(顾城的父亲)这个名字。我父亲崇拜李白,和上面提到的那位叔叔辩论李杜谁更伟大,结果“飘逸”与“沉郁”互不相让。《普希金抒情诗选集》是下乡时我带在身边的唯一一本书。1979年上大学途经福州,读到《兰花圃》上舒婷的《珠贝——大海的眼泪》和《四月的黄昏》,我预感到某种变化已经出现,虽然那时我还不知道《今天》的存在,真正的学徒期要到读大学之后才开始。
2、请选择2—3位对你的诗歌创作最有影响的古今中外诗人或艺术家。
不同时期都可以举出2-3位影响过我的诗人来,仅举二十年来我最珍视的三位诗人:曼德尔斯塔姆、策兰和米沃什,他们都有苏维埃或东欧的背景,被流放或流亡的经历在他们身上激发出诗性正义的力量,他们个人的流亡史是二十世纪人类流亡史的缩影,他们的流亡诗篇接续了从荷马、奥维德到但丁的传统,同为文明之子,欧洲良心的代表者。虽然之于古希腊、希伯来或天主教各有倚重,且风格各异,但即使透过翻译,依然能领略其精神的伟大。最重要的是,三者的诗皆致力于处理当代事物及心理事件,强有力地纠正了语言与现实脱节的自闭的诗学倾向和历史虚无主义,使诗歌成为以内心真实为依托的自传性证言。我写诗时他们无形中成为我无可回避的参照,仿佛有一道严厉的目光审视着我:你必须忠实于你的历史感受。
3、请提供你自写作以来的 10首代表作题目,并注明写作年代。
说明一下:我认为“代表作”不能由作者本人提供,应该由批评家确认。下面列出的十首短诗,希望多少能体现我在大部分写作时间里风格和题材的变化。
《旭日旅店》(1985);
《兀鹰飞过城市》(1986);
《保罗·策兰在塞纳河》(1992);
《无眠》(1996);
《答问》(2001);
《客中作》(2004);
《用诗占卜》(2010);
《东欧诗人》(2011);
《当万物都走向衰败》(2016);
《湘灵》(2017)。
4、你写诗一挥而就,还是反复修改,还是有其他写作方式?
年轻时我就意识到,要将智力转化成本能,即诗歌最终是一种本能的运动,而实际写作中过于依赖即兴的冲动,往往一挥而就,一首诗的写作时间不超过几小时,甚至一天写几首,几乎不修改。我一度迷恋自动写作,很快发现那是极其危险的,除了制造出大量“词的尸体”留不下什么。有时那些“精神分析样本”日后也提纯出几首诗,比如《一船被贩运的少女之歌》、《蒙巴纳斯的模特儿》和《不可见之物的血》。不过,作为练习,现在我依然会将瞬间的灵感记录下来,等待日后处理,这种让诗沉睡的方式也许很有必要,木匠取材后,等上几年再打家具是常有的事。另一方面,东坡先生的“作诗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后难摹”这类经验之谈非常受用,歌德也说过,所有的诗都是即兴诗。感应一旦发生,剩下的就交给塑形能力了。我曾想写一篇《感应论》,探究先验的灵视力,泛泛而谈感受力是不够的。如果一首题材重要的诗,一时写不下去,很可能是准备不足或方法不对,此时不如放下,做些研究,某一天它会主动召唤你完成。我写《<山海经>传》花了两年多,期间大量的时间用于阅读和思考,脑子里活跃着各种怪力乱神,持续的专注、耐心和积极遗忘都起了作用。
5、你如何看待生活、职业与你诗歌写作的关系?
我从生活中得到的教训并不少,家庭变故使我深深地自责,诗歌是帮助我恢复安宁的良药。我不是一个勤快的人,懒散而缓慢,知道“首先是生活,然后是诗”,而又不善于调解两者的矛盾,内心生活与物质生活发生冲突时我选择了前者,捉襟见肘的情况时有发生,这是我应该承受的,没有什么可抱怨。如果你说:一首诗究竟有多重要呢?我也不知道,但不计后果的写作已经成为我的第一职业。吃饱睡足,择善而交,尽量简化多余的事务,保持精力专注于精神的操练,只要可能,每天工作四小时,“仿佛我会活上二百年”(扎加耶夫斯基)。我教过书,做过编辑,1992年以来一直为《今天》文学杂志业余编诗。从2007年参加首届诗人艺术展至今,我的画龄其实也不短了。总的来说,我不为生计焦虑,比起每日不得不为生计而奔波的人们,我是多么幸运!写诗以报答一切馈赠:亲人的、朋友的、自然和时代的。我信天命,也很知足。
6、你关注诗歌评论文章吗?你写诗歌评点、评论和研究文章吗?
我读的最多的还是诗歌作品,而诗歌评论和诗学文章我所涉猎往往出自重要诗人之手,诗人随笔通常比学院派的古板教条好看,真正有价值的理论发现和诗歌新观念不可能由二手学究提供。诗歌的真理不在诗歌中,必须到诗歌之外去寻找,所以我读书杂且无系统。我喜欢本雅明的文体:断章、讽喻、箴言式的句子,将概念转换成意象,召唤逝去的灵韵。前苏格拉底希腊哲人的著作残篇,可以当作诗来读,诗与思想的距离在泛诗时代并没有现今那么大。二十多年前,法国的一本诗刊对我的问卷中,第一个问题即是“如何对待中国的多文体写作传统”,这在古代不是问题,诗人不仅写诗,还需精通各种文体,否则是不能入“儒林”的。现代分工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至少在当代,似乎属文的能力在弱化,这是否亦是思想力弱化的原因呢?迄今我出版过两本评论随笔集:《俄尔甫斯回头》和《对移动冰川的不断接近》,近十年也陆续写了一些诗学文章、评论及序跋等,已有一本书的体量了吧。我不是批评家,偶有随手通,为研究生授课的需要,或为约稿和朋友请求而作,只有在针对某个与写作现场相关的诗学问题时才写点“学术性”的文章。
7、请写出你认为最重要的三个诗歌写作要素。
综合创造力。真诚。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