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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坟

gfzs8032025-08-23更新 次浏览

  作者/国防战士

  深秋的西南边境山,满山都是凄凄飘落的黄栗树叶,寂寥的天空下,那些飞舞的枯叶,像是一群纵情舞蹈的枯叶蝶。我踏入安敦山下那座荒凉的军营,穿梭在萋萋草丛间,那些粘粘草在我的裤腿上留下针芒般的种子,仿佛在指引我寻找童年记忆中那座幼小的坟墓。

  这尊幼坟的主人——是一个长年在边防线上巡逻放哨的边防部队副教导员的女儿,一个刚刚六岁的女孩。

  从小在军营生活,我走过边疆不少地方。每到一地,我都会有个习惯:一定要看看那个地方的老营房,一定要烈士陵园去磕拜。我会站在老营房残留的大门和残垣断壁前,追思老一辈军人保家卫国的丰功伟绩,矗立在烈士陵园的纪念碑前,望着那一座座有名字或者没有名字的坟茔,对那些骸留边关、骨埋异乡,以边山界河为归宿的前辈、同辈烈士们,表达着深切的怀念和崇高的敬意。

  但今天我到这里想找的还有一个安睡在这里的,不满六岁的女孩。我想捧一束雪白的三角梅放在安葬她的,那一堆石头垒的小坟丘前,放在刻着她的名字“小红”的石碑上

  小红,你还记得我们吗?在你离开这个世界之际,你父亲紧抱着身着崭新红灯草绒罩衣的你,缓缓将你安置于营部木工班叔叔们含泪精心打造的小棺木内。我注意到,你的眼角似乎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不禁猜想:或许,在那一刻,你正为能穿上这身漂亮的新衣而感到一丝喜悦。那是我们第一次目送自己朝夕相处的小伙伴离世,看你被装进一个小棺材内,又被埋进我们经常捉迷藏、摘野果的野地中,我们很害怕,但又期待你会活过来,毕竟你走得很突然,毕竟你还小,你甚至不知道人到底能活多少年。

  我想你已经不会记得,在50多年前,我们被一辆辆解放牌汽车,从不同的地方运到这离国境线不远的敦东山下,跟着我们的父母们在遥远的边境大山开始的戍边生活。

  那时,我是一个刚上小学三年级的、不到10岁的孩子王。你呢,只是一个撵着我们的队伍后面要跟我们玩的黄毛小丫头。你头顶上有两束扎着红色蝴蝶结的羊角辫,常年穿着一件红色的灯草绒罩衣,奔跑起来就像是一团红色的火苗。

  当时,20世纪70年代初期,边防部队刚刚完成调防,来自西双版纳、思茅、镇康、绿春、保山、凤庆等地的孩子们,如同一颗颗散落各地的珍珠,因部队重组的机缘,被汇聚到了这个部队家属大院中,操着各异口音的我们,共同编织着属于我们的童年记忆。你的父母应该是绿春独立营调过来的,我们的父母在一起交流时,都讲哈尼话。(我父母跟我说过,我们是哈尼族老乡)至今,你在我脑海里的一幅清晰的图像是:一个穿着红色灯草绒罩衣,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在那个时候可以说世界上再没有谁比我们的父母忙。父亲们长年累月地坚守在边境线上,十天半月难得一见;而母亲们则或奔波于十几里外的镇上工作,或在自家菜地、猪圈间忙碌不停。谁也不会注意到自己孩子的身体有什么样的变化,这也许就是那个年代粗生放养的成长模式。

  那天,我清楚地记得那天,西南边境大山的冬天出奇的冷。但是营部的露天电影,不会因为天冷而改期,我们也不会因为天冷而放弃两个月才能看上一次的电影。

  那天,我记得清清楚楚,比我小一些的你和弟弟一起约我提前去占座。当我送去饭菜时,你们还亲切地互换菜肴,你夹了一截酸豆角喂给弟弟,弟弟则笑着往你嘴里塞了一颗青蚕豆。

  那天的电影是王心刚演的《侦察兵》因为和其他地方跑片,影片开演已经是深夜12点,电影结束已经凌晨两点了。冷风丝毫影响不了我们看电影的兴致,电影散场回家属院的路上,男孩子们互相追逐着,津津有味地重复着电影里的台词:“你们的炮是怎么保养的?”“你们师长姓什么叫什么?”“不敢不敢王德标”……

  “阿妈耶、阿妈耶……”就是在这时候,你凄惨的哭叫声,把所有人都惊呆了,只见你的羊角辫被你自己扯散了,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哭叫。

  “阿妹,咋个了?咋个了?”我母亲他们赶紧上前询问,只见你揪着头发惨叫“头疼、头疼”,我妈和家属院的阿姨们七手八脚地把你送到营部卫生所,才知道你得的是急性脑膜炎,那个时候医疗条件差,等团部的医生赶到,你已经不行了。

  其实,之前你已经有发热和头晕的症状,只是家里人以为是普通感冒,都没有在意,结果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机会。

  你走那天,你妈妈生了一个小弟弟,与众不同的是,你那刚出世的小弟弟,居然已经长出了两颗上门牙。以致你那大字不识一个的外婆后来一直对别人说,你是被弟弟克死的。

  你父亲风尘仆仆地从边防一线赶回来时,你那双美丽的眼眸,长睫轻颤,朝父亲绽放出一抹微笑,却瞬间黯淡,永远地合上了眼帘。你父亲给你在通往边境的小路旁给你找了安身之地,让你背靠我们的家属院,面对高耸巍峨的安敦山。我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不是每次走向哨所的时候都能够看到你。

  你的离去,让我们的父母突然间重视起我们的身体,不但每天强迫我们喝部队熬制的大锅药,还让我们上山去摘橄榄,说是可以预防脑膜炎。后来我们的父母因为换防新的驻地,我们离开了西南边境大山,你留给我们的最后记忆,就是那堆普普通通的小坟包,你只是个普通边防军人的后代,你不满六岁,便默默无声地长眠于西南边境大山,又何必在乎有谁知道你是谁?

  许多年来,我常常会给孩子们讲起你,你虽然只是一个不知生死为何物,不知自己为何会一个人孤独地留在野地中的孩子。如果你不死,也许也和我们这些哥哥姐姐一样,穿上军装走向父亲的疆场,也许早已经为人之母,过上了儿孙绕膝的日子。

  部队撤编,当年的老营房被分割得支离破碎,唯一剩下那高耸的语录塔和濒临坍塌的老营门,我们的家属院变成了小学校,我们已无处寻觅你的安息之所,不知你的双亲是否曾前来探望,你的坟茔又是否有人添上新土?或许你早已和边境的大山融为一体,毕竟你只是一尊幼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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