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梳妆时,木梳卡在发间的结,愣了一下,恍惚又听见母亲轻声嗔怪:"急什么,慢慢梳。"话音未落,四下寂静,唯有镜中人红了眼眶。那些细碎的叮嘱,曾是缠绕耳畔的丝线,如今却成了穿透时光的针,一下下,扎在心头最柔软的角落。
记得第一天背起书包,崭新的蓝布包上还带着母亲连夜缝制的余温。她蹲下身,细细替我抚平衣角,目光里盛着整个春天的温柔:"要听老师的话,那样老师才会喜欢你。"那时的我蹦跳着应下,却不知这句话里藏着她最深的牵挂——她没什么文化,却懂得校园是我接触世界的第一站,希望我能学文化,知礼节,也盼着我能被善意环绕,虽然只是校园一方小小天地。往后求学路上,每当我因调皮被老师批评,或是因成绩波动陷入沮丧时,母亲的话总会在心底回响。有次数学竞赛没有达到预期,我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黑暗中仿佛又看见她坐在床边,轻轻拍着我的背:"知道没考好,就要好好听老师讲课,下次就不会做错题啦。"那些带着体温的安慰,让我重新鼓起勇气面对挑战。
餐桌上的时光,总被母亲的教诲填满。青瓷碗里的白米饭冒着热气,她却顾不上自己动筷,只是轻轻按住我扬起的下巴:"吃饭不要露齿,那样会让人觉得你不秀气。"那时总嫌她啰嗦,把米粒扒拉得哗啦作响。直到成年后做客友人宴席,举止得体赢得称赞时,才惊觉那些看似严苛的要求,早已化作融进血脉的教养。更记得某个寒冬深夜,我突发高烧,母亲披着单薄的外套守在床边。她用汤匙一点点喂我喝米汤,轻声说:"慢u慢喝几口,吃了饭,病才能好的快。"如今对着满桌佳肴,再无人笑着提醒我"慢些咽",只剩记忆里母亲夹菜的手,在时光里定格成永恒。
最难忘的,是她教会我如何与世界相处的模样。年少时我性格张扬,总爱直愣愣地盯着人看,也常不顾形象地大笑。母亲会在散步时牵住我的手,指着街边绽放的玉兰说:"看花也要留三分含蓄,看人太锐利,会让别人觉得不友善呢。"有次我因和同学争执红着眼回家,她没有立刻安慰,只是递来一杯温水:"说话做事都要稳稳当当,就像这杯热水,太急了会烫着自己。"直到有一天,我在商场的走道上看见一位少女因莽撞冲撞他人而被侧目,突然懂得母亲的良苦用心——她不是要束缚我,而是想用这些细碎的教导,为我编织一件温柔的铠甲,抵御生活里那些看不见的风雨。
母亲走后的每个夜晚,我都在记忆里打捞她的身影。窗台上她侍弄的茉莉开了又谢,阳台晾衣绳上再也没有她晾晒的蓝布衫随风轻摆。深夜加班回家,楼梯间不再有那盏为我留的灯,可楼道转角处,仿佛还能看见她踮着脚张望的身影。整理旧物时,翻出她用旧日历纸记下的菜谱,字迹工整得像是学生的作业,红烧肉要放八角,清蒸鱼要淋三次热油......那些被时光浸润的字句,密密麻麻写满了爱。
如今我也学着母亲的样子,把衬衫叠得方方正正,与人交谈时会放慢语速,看见孩童奔跑打闹,总会忍不住提醒一句"慢些跑"。原来那些曾被我当作唠叨的话语,早已在岁月里生根发芽,让我活成了她希望的模样。只是每当暮色四合,晚风掠过耳畔,多希望还能听见那句熟悉的呼唤:"丫头,回家吃饭了......"可四下空荡,唯有思念在心底疯长,化作绵长的雨,落在每个想她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