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月、花丛泪。
“迢迢夜,总是雨和风,纷念下降思转邃,虚怀犹热梦难空,凄绝一灯红。”一个夏日,我接到了苏州大学录取通知书,父亲在他的藏画中取出一幅镇江丹阳籍画家吕凤子先生的墨宝。
“吕先生,书画两绝。”父亲展开立轴,悄声地诵读起来。吕凤子先生生前是苏大美术系教授。
“你是第四个踏进苏州大学的应家人”父亲的声音里透着自豪。
“王健外甥与其弟王佶均毕业于东吴大学法学院,天士与你均就读于外文系,在苏州大学校史上,这种‘哥俩好’的治学之路可能还罕见呐。”父亲为人特别庄重,今天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一个月夜,我到了东吴大学校园,你王健表兄,夹着一摞法学书籍急匆匆赶到会客室,刚进门,一摞书哗地落地了,他急得直搓手。”父亲的故事中,王健表兄的好学是常挑起的话题。
到校的第一天,乘着绿荫难掩的泱泱月色,我来到东吴大学旧址,哦,月下的校园是那么沉静。天十二哥50年代以调干生的身份进入苏大攻读外语,晨钟暮鼓,他日日与月影为伴。他告诉我“每当读书到明月西上时,倦意都会袭来,如水的月华贴在手臂上,多像慈母的目光”数十年后,当我们回忆姑苏岁月时,他常说:“那淡淡的,幽幽的,如水的月光与清秀弯长的姑苏小桥是脑际里永远抹不去的画面。”
20世纪60年代,携一舅父所赠木箱,我挥别了故乡镇江来到市井繁华的姑苏,也融进了水乡天堂的月色里。母亲的祖籍亦流淌着姑苏月的血脉。这是一个唯独与我,一个幼子分享的秘密。一个黄昏。她送我到镇江城西的老火车站。挥别的一刹那,月影下,我流下不舍的泪水。母亲瘦弱,常病卧在床,但诸事仍亲力亲为。只要母亲卧床了,我都要端一小凳,静静地坐在母亲床旁,一坐就是半天,用自己双眸流淌出的真挚光陪伴母亲。火车启动了,我探首车厢外,只见母亲还怔怔地立在站台上。
姑苏月,枉凝眉。四年的苦读岁月让我从一个不愿离乡的稚子变成姑苏怀抱里一个学业精进的青年。一个如水的月夜。我在灯下写信,向慈爱的双亲报告一个消息,我在苏城一所著名的学校实习,在系领导的关怀下,获得了优异的成绩。一位学友告诉我,“系总支何书记只看了你一个人的教学小结。”班主任告诉我,“附中蒋校长天天念叨你。说你实诚聪颖。是一个教书的好料子。”真的吗?我迷惘了。宿舍楼前的桂花幽香飘进宿舍,和幽香一起进屋的还有如水的月华。英语系毕业生仅二、三十人,各大高校抢着要。系人事部门透出了好消息。
又是一个月明星稀的中秋,从未踏足石湖的我决定与一苏州籍舍友步行到西郊石湖之畔观赏水中串月的美景。可我的心却像铅一般沉重。
因为,那一场乱了人间的风暴已经降临;因为,我们的分配方案已经彻底搁浅;还因为,我们外语系的师生开始了无休止的内斗;更因为,我亲近,我崇拜的一批知名教授彻底靠边了。一个月夜,我接到一个任务,“你文字功夫好,写一篇揭发文章,从……开始”。“不”我心里说,但是,性格文静的我无奈应允了。返回教室的路上,正好遇见钱冰若老师,她是我们众所敬佩的主讲老师,当我在月下悄悄告诉她这一消息时,她的端庄面容突然失色,一辈子雍容可亲的面庞上溢出了泪光,脚步声近了,她摇了摇手,示意我快走。
第二天清早,一个巨大的暗网罩在钟楼前的草坪上,我不忍直视。待到月上西窗时,以探母病为名,我返回了镇江。
姑苏月,笑如眉。
斗转星移,天士二哥调到了南京大学协助著名学者陈嘉主编《当代外国文学》。我也在学海行舟中得到回报。一日,北京外国语学院主办的《英语学习》发函给我,希望我写一篇短文祝贺该刊办刊三十周年,此时,已经是换了人间的第八个年头。
一位在苏工作的学友向我发来了诚挚的信函。“不来聚,就不是好兄弟”,他在信中调侃道。我出发了。与这位老同学漫步在苏大附近的望星桥畔。不远处,苏大宿舍楼的灯光次第亮了,我心里一阵喜悦,扯着他,一路小跑,转过花径,到达钟楼。只见月上柳梢,钟楼月含羞地躲在紫金般的云层里。大草坪,我心中最美的绿地,我又来了。“明天,有一场在苏文友聚会,你参加吗?”“不,大草坪就是我的最亲文友,后天,我还有一个报告会,大后天,我还要上公开课。”我如实推辞了他的盛情。
踱着脚下湿漉漉的绿草地,一边与文友分享着姑苏学友的趣事,一边想着自己的文稿如何开头。暮地,一幅画面跳进我的脑际。《英语学习》三次征文,我两次获奖,不就靠的是姑苏月下的苦读吗?我兴奋地一把抓住文友的手,气喘吁吁地说“开头有了,就写这月光,姑苏月给我送来了人生的第一缕智慧之光……”
第二天,我回到了镇江。我铺纸援笔,深情写道,姑苏月是智慧的手,她拨开了青葱少年心灵的第一扇思维之窗……
姑苏月,心上灯。
一个电话让我心中荡起了波涛,原南师大附中陆一鹏校长转战苏城,在秀丽的越溪办起了一所有着自己教育理念的学校。
“在蓝缨,无论是莫扎特的音乐。还是塞尚的油画。无论是双语的交融还是数字化的无处不在,这一切的一切都给同学带来了生命整体的充实和最从容的微笑。”
“蓝色是大海的颜色,而生命风帆的航行则是大海母亲的一种潮汐般的律动。”月光下,扬子晚报的一篇整版介绍让我决定了航向。
到了山色空蒙的铺着绿毯的苏州最大生态学校—蓝缨学校,我才真正领受到姑苏月的清丽与妩媚,大大的银盆似的月亮高悬在天际,一层层变幻的云絮光灿灿地在蓝色天幕上缓缓移动。
在这里,我度过无数个美好的月夜,也在记忆的天幕上印上了众多青年教师的身影。
在江苏省大赛中获得一等奖第一名的屠勤琴老师在苏州工业园区教育网站上发表了“终折最高枝”的短文,我在省城的月下细读了此文。一个月落湖天的美好夜晚,电话里传来了朱孝玉老师爽朗的笑声。他已是苏州工业园区的英语学科带头人之一。
在月落乌啼的枫桥之侧,一位来自南通的实诚青年,用一身正气打拼出一条通向成功之路,在苏州实验中学这所名校里,两位“海峰”均源自蓝缨,“学问似海,爱生如峰”,在一个美好的月夜我向他们送去祝福。
还是在这美好的新区,缪骅老师,一位来自青海湖畔的教学工作特“拼”的西宁姑娘是第一个向我发来评上高级教师喜报的年轻人,她的成功又让我想起在朗朗月色下,她工作拼到“月上柳梢头”的气概。一个明月的秋夜冯晓丽老师,新区的一位中学教务主任,寄来了她的获奖论文。她与家中可爱的儿子一道送来了亲人般的祝福。
姑苏月,弯如钩时,银白幽雅,园如盆时,晶莹透明,它的优雅的后面藏着一颗炽烈的心。
于是,我在清渺的石湖之畔安了一个小家,我多想让高天上的姑苏月影与石湖水波一起永相依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