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罗情思

七十年代在湖南当知青，我到过几次汨罗。一湾江水静静流淌，镜水如练，远没有长江、黄河的那般激流险滩，波涛汹涌。偶尔翻卷起水涡，旋搅些许泥沙黄了一撮水凼。但因有屈大夫的故事便名闻中国，遐迩世界。

一、汨罗放排

公社指派我和另一位身强力壮的男知青去体验“放排”。

第一天坐绿皮火车，第二天坐颠簸的汽车，第三天坐在小溪上七弯八拐的小驳船。

终于到“家”了，行程到达江西界境内。一仰面躺在偌大的绿茸茸的草坪上，浑身上下像是骨头散了架……

仰天凝望，哇！太振撼了！满山碧绿的翠竹直耸云霄，绿翠欲滴，微风吹拂，竹海云波，弹奏起一阵阵“哗哗——”大自然美妙的交响曲。小叶猴和小松鼠睁大双眼瞪你——客来何处？

很快从洞庭湖畔打来的干草筑造起十几个小窝棚，两人一间，这种窝棚冬暖夏凉，遮阳避雨。

第二天清晨微曦中，在百鸟啁啾，布谷欢唱之时，一干人沿着前人踏拓的羊肠小道上山伐竹。

彪悍的男人身背两样家什，砍刀与猎枪。黑黑的汉子经年风吹霜打，日晒雨淋。黑黑的嫂子丰腴身板，像极网球场上的大小威廉姆斯，前凸后翘。

不到一天功夫，一大片美丽的修竹在砍刀的杀戮、割切之下轰然倒下。

勤劳、手脚快溜的堂客们修枝去叶，堆垛码架，一座竹山呈现眼前。

我跟一个叫罗美嫂的壮实的少妇一组，一看她就是一个快活的人。

一根竹子百十来斤重，她偏要抬竹根重头，竹头滑滑溜溜的，下坡前抬大半重量压在她肩头。

“眼镜、秀才，细皮嫩肉的！”

她一连给我取了两个外号，嘴里咕噜着。

我俩抬着竹子到山腰上的梭槽，竹子顺着槽子直达河边。

我掏出毛巾擦着满脸的汗水，罗美嫂却带头吼起轰山调，一呼百应，群鸟齐飞，闹腾山涧……

掌灯吃饭，伴着夕阳劳作了一整天的人们结伴下山。

早有能干的娘们煮好了红薯饭，草坪上燃起熊熊篝火，一头猎来的野猪烧烤于架，香喷扑鼻。鼎锅里煮有采来的机油菌、青头菌、松茸、鸡枞等一股脑烩。

将自家酿造的苞谷米酒斟满，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晕、素笑话全上。

酒过三巡，又是罗美嫂发话：“眼镜秀才你也来个节目么。”

当时正是样板戏盛行，我来了一段李玉和的“提篮小卖”，杨自荣的“今日痛饮庆功酒”

《春来茶馆》里的“智斗”，唱毕，满盘巴巴掌拍得山响。

罗美嫂一个健步冲上来紧紧抱住我，胸前两个丰硕的“肉馍”抵住我差点出不了气，“吧”一口亲了我的脸。

“人家还是黄花伢子吔”有人插诨。

“我不管！我要是年轻五岁，

死皮赖脸也要嫁给眼镜……”

众人又是一阵满堂哄笑。

的确，高中生在穷乡僻壤里实属凤毛麟角。在他们心目中“眼镜、秀才”是县太老爷级别的称谓。

寻着极香的味，一群豺狗也来凑热闹，贼贼的眼泛着绿光。祖上的规矩，离人二十米开外，头狼知道，否则打枪开花。吃剩的骨头丢它们，任由哄抢。

今夜月儿明，但愿有个好梦！

清晨，百鸟啁啾，薄雾雯霭似纱，网织成一幕幕洁白的云毡，飘幻在翠绿色的江面上，不时映幻出无数幅立体的水墨画……

朴实、憨厚的汩罗汉早已用高山上的鸡丝藤将竹排捆绑扎实。罗美嫂在前排，我俩知青在后排。

再见了！美丽的凤凰湾。一江春水向东流。

“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岸边的公社喇叭正播放着电影插曲。

风和日丽，春江碧翠。是到午饭时分了，我们到中排围坐。一锅红薯稀粥，一土碗泡咸菜“蓑衣萝卜”，一鼎锅没有一滴油晕的白水咕咕翻滚，锅底的碎柴哔啪爆燃。正当我诧异愕然之时，但见罗美嫂手握一根自制的带有回钩的细钢纤，瞬时，扭动蛮腰，抖擞手腕，猛扎江心，忽地一条一尺来长的活蹦乱跳的岩鲤被抛入锅中，活脱脱白水煮肥鱼。

“好能干的女人哦…”我怔怔地盯着她前凸后翘身姿的美妙舞摆，胸脯的起起伏伏，心间涌起一阵莫名的热流。

她一回望，羞涩了脸，拿钢纤轻轻点了我的头，我的脸颊绯红了……

这使人联想起王洛宾被演对手戏的女演员拿皮鞭轻轻抽打身躯，便有那脍炙人口的经典名曲《在那遙远的地方》。

春水静静流淌，竹排徐徐向前。

嫂子哼唱起民谣：

菜板上切腊肉，

有肥又有瘦。

你吃肥，我吃瘦，

他啃光骨头……

哎———

哟———

眼镜秀才：

一江春水峡门涛，

百鸟争鸣映彩晖。

两岸猴友唤歌靓，

鸳鸯对对下岳州。

……

傍晚，竹排倚靠在岸边一开阔处。同屋的“小胖”听说五里开外有一公社文艺会演，便早早吃了晚饭，梳了分头，邀约人，开拔。

静静的夜，静静的水，静静的湾，皎月映在船舨上。

趁着月光我倚靠在竹枕上，读着小说沉湎于故事。

一阵春风吹拂，一阵哗哗水声响。我展眼望去，洁白的月光浸润着罗美嫂的丰腴裸姿，她正弯腰用木瓜瓢舀盛江水洗浴，长发湿水，银珠滚落，亭亭玉立，阵阵茉莉花香味扑鼻。（那是我送给她的生平第一块茉莉香皂）

好美哟！简直就是古希腊艺术雕塑——浴水裸女。

……

我手捧经典名著翻看，月色伴我入眠，我做了各色美妙的梦…

朦胧中感觉有人挤拢我身躯，一股淡淡的女体香味。

猛睁开眼，我看见团队中最小的年仅16岁的林幺妹睡在身旁。

“哥哥要了我，要了我……”近似哀求。

在极度的恐慌与惊愕中我冷静下来：“使不得，使不得……”我不断安慰她：“待哥哥以后进城了得权得势，再帮你寻个好人家……”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这次放排回村后幺妹将许给当地近40岁的二浪子光棍。下面还有四、五个弟妹，狠心的老爹将苦命的妹仔嫁与粮站看门人刘二狗（只因背靠当公社副社长的舅公，吃皇粮）。

水灵灵的幺妹仔哟！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

翌日凌晨，竹排拨开雾霭乘风破浪，船速明显加快。“要到铜锣峡了哟，哥们，雄起！”罗美嫂说。想不到下游风平浪静，上游还有急流险滩。

半里开外便听闻滔滔的巨浪撞击岩崖的轰隆声，排近眼前，果真万仞绝壁，空谷涛鸣……

谁敢横刀立马！周大顺（罗美嫂的老公）一个平时寡言少语的人吼唱起雄浑、激昂的高腔“抬工啸”。

但见他傲立船头，圆瞪双眼，紧握撑杆在仅有数米宽的峡口中点拨岩壁，左突右插，穿梭急流。

热血的“小胖”也来劲了，并不着调的男高音“川江号子”：“斗激流哟，闯险滩吔，放排汉一身都是胆啰……”

过滩并非轻松，浊浪怒吼猛烈撞击排沿，掀起三尺的浪，排底触碰峡底怪石发出“嚓嚓嚓”的声响。稍有不慎撞上岩壁，便是排毁人亡……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奋力拼搏，竹排终于惊险地冲出了峡口。

顿时，江面豁然宽阔淼淼，百舸争流，鱼翔浅底，艳阳高照，碧水翻金波。虽不及八百里洞庭湖壮观、震撼，却也是人间仙境，心旷神怡！

还有一天多行程就要到达县城了，大后天即是端午节。

………

朋友！你分明已听到战鼓激越的擂鸣声！朋友！你分明已看见龙舟竞发，桨辑劈波，赛船似箭的雄姿！朋友！那观战的群潮里爆发出的喝彩声、呐喊声响彻天宇……

朋友！你亦是龙的传人！快加入这战斗的队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