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这是大多数人的东北,这也是我的东北。尽管我从未踏上过那片神奇的土地,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她的心驰神往。
大学时期,学员队里就有几位东北的兄弟,铁刚、高闯、周崴、王飞,还有曲公,我们一起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火热的军校生活给我们的青春涂上了相同的底色。书声琅琅的教室里,我们是求知若渴的读书娃,绞尽脑汁地计算着微积分;阳光明媚的廊檐下,我们是兢兢业业的擦鞋工,反复擦拭着秃根的“三接头”;青草葳蕤的训练场,我们是运动的荷尔蒙,日复一日地在奔跑中觅青春;细雨蒙蒙的日子里,我们是多愁善感的少年郎,偏要为一纸情书强赋辞。
毕业时,那一句简单的“再见”变成了长久的期待,我们为理想为生活各自奔走。虽说我们身在不同的地方,却注定要描摹着相似的人生轨迹——献身国防、娶妻生子、转业还乡……
浅醉半生,雪爪鸿泥。十八年来,我依旧没有到过冰凝雪封的北国,也再没有见过东北的几位兄弟,那份深情厚谊酿成了思念的酒,在绵长的等待里醇化出最浓烈的滋味。
三月,水墨江南莺啼燕语,我意外地接到了东北出差的任务。这样的季节,虽说看不了千里冰封,看不了琼枝玉树,思念之酒却迎来了开坛的机缘。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我立即和曲公取得了联系,得知我来东北的消息后,他十分高兴,第一时间告知其他几位同学,又反复和我确认了行程,定下相聚的时间。
那天,我乘飞机前往沈阳。次日下午,办完公事之后,便坐上了开往长春的列车。风驰电掣的高铁载着我一路北上,窗外这广袤无垠的大地就成了流动的画卷。秋收后留下的玉米秸秆被人们卷成了一个个圆柱,散放在田间地头,不久过后,它们将会被运往附近的发电厂,成为火力发电的原料。
此时,东北的春种尚未正式开始,勤劳的农民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劳作。缓缓而行的拖拉机像是一艘坚定的航船,把这片平静的海面搅出了褐色的波浪。比起这广阔的田野,那条蜿蜒的小河似乎并不起眼,但逐水而居的人们总是能找到它。哪里有河流,哪里就有村庄,屋子自然是典型的东北风情,不像南方的粉墙黛瓦,堂屋天井,庭院深邃,这里只有连片的平房,突出的烟囱像是东北妞儿的羊角辫,分立在屋角的两头,墙面上一律是几开的大窗户,大概是为了采光取暖吧!
我忽然觉得孟德斯鸠地理环境决定论并不是完全错误的,独特的自然环境对人们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在东北,一切的曲径通幽似乎都是多余的,直抒胸臆的爽直才符合这里的逻辑。
列车刚刚停靠在长春西站,我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曲公开着他的车来接我了,我激动万分,挂了电话就往外冲,连行李都差点忘记拿了。
刚一出站,我就开始东张西望地找寻着那熟悉的身影,“嘀嘀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边鸣着笛边朝我开过来,透过前挡的玻璃,我看到了那依然灿烂的笑容。他急切地停下车,一边朝我挥着手一边喊道:“兄弟,你可来啦!”我们不约而同地伸出双手,给对方一个紧紧的拥抱,那酝酿了十八年的思念,便有了现实的慰藉。
上车过后,曲公就调转车头,沿着车流密集的长春大街向城东驶去。车行大约四五十分钟,终于抵达了聚会的地方。原来,曲公的本意是张罗着去吃点烧鸽子、烤肉之类,得知我喜欢吃素,便精挑细选了城东一处供应野菜的特色餐厅。我们到达的时候,王飞和周崴早已等候在那里,直抒胸臆的拥抱过后,大伙便选择了一处幽静的角落入座。
酸菜涮白肉、水晶皮冻、卤肉拼盘、蘸酱刺五加、清炒山迷子、爽口刺嫩芽、大馅水饺。花生米照例是不可少的,再来上一壶老酒。那恰如流沙的岁月,怎么从指间滑落,就怎么向指间倒流。我们在觥筹交错中回忆着军校生活种种趣事,诸如排着长队打每分钟一块五的长途电话,冒着突如其来的大雨抢收被子,在课间面红耳赤地品论着漂亮的女教员,弄丢了老陈队长饭碗的“调包案”……
而最令我深情难忘的还是发生在大二的事。那是2002年6月29日的下午,自习课结束后,我和几名喜欢运动的同学一起打篮球,却意外摔跤导致骨折,在场的龚泽运等一众同学合力把我架到了卫生队,后紧急送往市区的空军477医院就医,接着又被诊断为骨囊肿型的病理性骨折,需住院治疗,接骨、手术、休养经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其间,在教导员老蔡的调度下,毅广、生兵、吉平、朱超、周崴、高闯、周彪等人轮流来到医院照顾我,陪我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光。那年暑假来临之时,老蔡工作调动至武汉,临行前还带着家人一起来看望我,同学们纷纷从微薄的津贴里挤出钱来,买了水果、鲜花和营养品到医院探望我过后,才坐上返乡的列车。这份深深的情谊给病中的我带去了莫大的慰藉,时至今日,依然记忆犹新……
岁月神偷,偷走了我们的青春,却没有摆脱买椟还珠的愚痴,因为它终究偷不走青春散场后的豁达。再一次相逢,我们已经不再年少,对生命也有了更深层次的认知。也正是因为不再年少,我们才理解得如此深刻。如今,同学之中有依然奉献军营的,有投身地方建设的,有自主创业的,人到中年,我们对待财富积累、职务升迁的态度早已不再苛求。人生沉浮,不过渔樵一话,世上之事,只有不同,没有不好。
正如,银装素裹的东北也好,荒烟野蔓的东北也好,一切都是恰如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