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魂

唤魂

  多少回了，妈妈老给我叫魂呢。天井院子的堂屋门里，妈妈用铁铲插几铲火炉里灼红灼红的桦树柴炭火，把桐油倒进铜灯窝里架在上面烧沸，然后把装有我的头发眉毛手指甲脚指甲的小红纸包放进铜灯窝，然后，妈妈手握一把割麦用的镰刀，在溢着油香的袅袅油烟上画十字，唤着我的乳名开始为我唤魂了。“刚娃要回来……要回来，回来了……回来了！”

  就这样叫上七七四十九遍。晚上叫七遍，连叫三晚。三晚叫过后，灶房锅盖前放的两个米面盅子如果折浅了，算是真丢了魂，把盅子里的米面填满做饭吃了，魂便回身了。妈妈说这是烧胎叫魂，还有蒸胎叫魂呢。

  妈妈所以常为我唤魂，大概是她晚上常做些于我不吉的梦，并见我整日沉默不语，身体虚弱的缘故吧。我是彻彻底底不迷信这些，倒也感念妈妈的慈心，儿女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啊。整整三十年了，妈妈常常在我梦里微笑着，在耳畔唠叨着叮咛着……妈妈没有走远

怪草

  我们院子后边有道很长的石坎儿，听老人讲是祖先砌的，足有百年。青苔和杂草像被子似的，把石坎裹个严实，丝风不透。但有一种草很遭人恨。它不开花，也不结果，茎如藤，蔓伸石缝，叶多角，色呈淡绿，春天旺，冬天枯。

  那时候，人们吃树皮，吃麻根，嚼刺叶菜，咽观音土，它因古怪而少见，人们自怕吃它。后来，家中喂猪，妹打猪草，掐上几把，扔进猪圈，猪闻之，不吃；弟放牛羊，随割几手，投于牛羊，牛羊嗅之，不食。爷爷见了，说：“这草是废物”。我也说：“这草无花无果，形难看味苦极；于人没有益处，真是草类的遗憾。”

  忽一日，对门老汉生病。其病之重，省城名医摆头，只好携病归家，静候断气。老汉饭不思吃，水不思饮，心烧且急，难忍难耐。卧床日久，老汉想辞世之前，左邻右舍，门前屋后走上一趟。走到坎边，见此草，忽发奇想，拔草食下，人们见了，笑之怜之。隔数日病退，人们喜之；又隔数日，病愈，人们惊之。

  一传十十传百，当地医生纷纷前来拔此草，翻开《本草纲目》，其形，其色，其气，其性，《本草纲目》全无记载，各位医生败兴而归。本地一位善写新闻报道的，将此事投于省报。不久，省城名医乘飞机，驱小车,爬山坡来到我们院子，去石坎拔此草数株，装入药箱，返去。

  隔数月，我们院子当支书的三叔收到省城名医一封信：……你们院后石坎上的无名草本是世界稀有药物，经过科学鉴定，它能医治近百种疾病，我们暂且把它命名为“百病除”。希望你们细心保护，我将于明年春带几个人一起前去将此草移植……院子的人都为此自豪，人们都称它“怪草”。我也为自己有眼不识泰山而愧疚，为了补救以前的错误，一有闲，就到坎边拜望“怪草”。

腊月

  山里人，居高山，住土屋，距城远，一年四季的日子多在田地里打发。看电影，不方便，买书看，多半文化浅，又怕黄色毒害。这腊月便成了他们心中的大事。

  娃娃们个个乖，因为大人们已许了言，要给他们缝新衣，娃娃们个个心眼灵，变得比平时勤快，上坡砍柴，定要柴堆如山，受大人们夸奖一番；上山打干木疙瘩，重者近百斤，因为大年三十夜要烤通宵团年火的，小姑娘则比平日悠闲，猪已宰，不再提着篾篮找猪草。四五指膘的肉块已吊在火炉上，接受杂柴及柏树梢的熏染。剩下闲时全用来纳鞋底，好让兄弟父母过年穿上新鞋。

  青年们个个乐，备上几件礼物上舅家媳妇娘家拜年。文化深者，挥笔写几副对联，其意之奥不下诗人作家，其笔法之妙可与书法家媲美。

  老年人总爱笑，吧嗒旱烟的嘴不停地说着这腊月的热闹胜于那一朝代，那一年月，说到兴极处，眼眯成一条线，张开豁牙的嘴……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