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从家乡给我捎来一棵盆栽的观赏葡萄,阿娜袅袅的藤,如玉似翠的叶,间开着一串鹅黄细碎的花,水灵灵散发着幽幽的清香。
清晨我走上阳台,晨风中摇曳着细枝嫩叶,像是殷勤地和我打着招呼,我望着可爱的它,又勾起心底一个深沉的回忆。
孩提时,我家小院里种有一棵葡萄,春暖花开时节,那柔柔的藤蔓攀上房檐,就像巧媳妇精心纺织的布幔,遮住了小院的一方晴空,挡住夏天火爆灼热的日头,给小院一片恬静的阴凉。秋天里,那一串串成熟的紫葡萄,玲珑剔透,醇香欲滴,分外惹人喜爱,也给农家小院增添了别样的诗情画意。
那棵葡萄,是婶婶结婚时从娘家带来的,婶婶的妈妈我管她叫外婆,外婆很疼爱婶婶,也很疼爱我。我最爱到外婆家去玩,每年春秋时节,不是外婆到我们家住些日子,就是婶婶带着我到外婆家住些日子,外婆家的葡萄比我家的葡萄还要大棵,是用木条和竹竿搭成的大葡萄架,那葡萄蔓攀缘在高高的架上,远远望去像一个绿色的大华盖。
外婆和婶婶聚到一起,总爱坐在葡萄架下做营生,总有说不完的话。手里飞针走线,嘴里絮叨家长里短,说到开心事时嘻嘻哈哈地笑,提到委屈事时又会呜咽垂泪。少小不懂事的我,趴在她俩的膝盖上,瞪着茫然的大眼,不知道她俩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欢乐和痛楚。每次从外婆家回来,外婆准会给我穿上新衣,新鞋。要是秋天,准能吃上外婆那酸溜溜甜丝丝沾霜挂露的葡萄,临走时外婆还会摘一小蓝给我们带回去。
在那“史无前例”的年代,我婶婶家的葡萄遭到厄运,那是因为邻居的一位媳妇结婚好几年,没能生育,好不容易怀上了,一家人非常高兴,婶婶也打心眼里为他们高兴,当时恰逢葡萄成熟,婶婶特地给她们家送去几挂好葡萄。没想到,那媳妇到医院检查时,医生说是怀了葡萄胎要动手术。这下可把他们一家急疯了,硬说是婶婶家的葡萄投的胎,纠集了一帮人马把葡萄给毁了。婶婶因此郁闷了好长一段时间。
时隔不久,外婆家的葡萄也遭了难,那天我们正好坐在葡萄架下,突然冲进一帮戴着红袖章的人,凶神恶煞地说外婆的葡萄是资本主义尾巴,并动手要砍,外婆挺身而出不顾一切扑了上去,用身子护住葡萄,并大声喝道:“谁要砍了我的葡萄,就先砍了我。”那些人都被外婆的勇敢行为吓呆了,没敢下手,就骂骂咧咧地走了。可过了一会儿,他们又折回来,说外婆包庇什么反革命分子。原来,有一天外婆曾在这葡萄架下,用葡萄招待过一位过路的文质彬彬的老者,据说是一位大学教授。没想到这事却成了他们砍杀葡萄的借口。他们砍了葡萄还把葡萄藤捆在外婆身上拉扯着外婆去批斗、游行。从此外婆常常整天不说话,望着葡萄架发呆、垂泪。没几天就病倒了,不久便离开了我们。
我离开家乡已三十多年了,婶婶来信说,如今的家乡,家家户户都种上葡萄,村里还办起了葡萄酒厂,婶婶成了葡萄专业户呢!婶婶还说,当年毁了我们家葡萄的那些人,后来十分羞愧,承认了自己愚昧无知,直向婶婶赔礼道歉。我看了婶婶的信,心情久久难以平静,我多么想回家乡看看,去分享乡亲们的喜悦,再次领略儿时葡萄架下的情趣,寻觅遗落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