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来一缕风,将旧桌上的一些照片吹散在了地上。
我放下手中的抹布,弯腰将它们一一捡起,其中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
上面的日期是“1995年7月15日”。
而这张照片上,我父亲微笑着抱着一个一岁大的孩童,而这个孩童,是我。
我轻轻吹落了上面的灰尘,那时候的我好小好小,那时候的父亲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
父亲抱着他的“宝贝”,满心欢喜。
我的双眼不禁湿润了,那道伟岸的身影,我的“父亲”,我有多久没拥抱过了?
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和父亲拥抱是什么时候了。人的情感有时就是这么奇怪,越想靠近一些,却又下意识会保留一些距离感,即便这个人是自己的亲人。
从我记事起,我父亲的手就已经非常粗糙了,那是一双怎样操劳的大手。只知道父亲抱我的时候很温柔,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能感到有些刺痛。
父亲喜欢将我放在他宽厚的肩上,使我能看到未看过的风景。他的身高一米五,我喻为“低调的大山!”
九十年代,社会正快速发展,人的压力也随之剧增。处于“文化底层”的他该怎样摆脱贫穷,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是我父亲每日每夜都在思考的问题,因为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要撑起这个家。
他和所有的父亲一样,都想把最好的拿给自己的孩子,尽管那很难,很苦,但他从没有说过“累”字,一次都没有,直到现在。
在我差不多五岁的时候,父亲发现自己对一些医学知识很感兴趣,于是便萌发了当一名医生的想法,尽管很艰难,但他还是在我母亲的鼓励下,勇敢地踏出了那一步。
进修学习的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当时我们家的存款根本支撑不起如此高昂的学费,于是,父亲只能到亲戚朋友家去拜访,去四处借钱,但也四处碰壁。
我的母亲很是知性,贤惠,她一直非常支持父亲,当她看到父亲那失落的样子,她心里非常难受。同时她也是一个很有自尊,很要强的人,但她为了父亲,为了我,为了这个家,我的母亲还是提着东西到了她的娘家。
我永远都忘不了,她从娘家借到学费,转过身走出门的那一刻,她的泪水如同雨点般滴落而下,我甚至被吓到了,那时的我当然还不知道,那一刻,她和父亲为了这个家,将尊严交了出去。
父亲在外学习期间,会抽空回来看我,每次都会给我带点小玩具或者是吃的,虽然都不贵,但却是我每天最期盼的东西。
当父亲学成归来后,便在村里开办了一家诊所,他成为了一名乡村医生。在所有人看来,父亲是适合这个职业的,这全都归功于他那骨子里优秀的医德作风。
我记得非常清楚,有一天夜里,下着大雨,桌上的旧座机突然响起,打破了家里的宁静,原来是邻村家的孩子突发高烧,急得不行。我父亲询问了一些具体情况后,便直接背起药箱一头冲进了雨里。二十多年里,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诊所里有时还经常会来一些受外力创伤的患者,父亲会很耐心地给他们处理伤口,包括清洁、消毒、换药,“并且不会收费”。我那时问我父亲,说,不收费的话不是赔了,父亲只是摸摸我的头,没有回答。后来我才明白,父亲将这些患者当成了朋友,家人。这是他的理想中的样子。
渐渐地我长大了,步入社会,人都是有缺点的,而我的缺点便更明显一点了。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因为你想,我有一个“德才兼备”的父亲,他是一名医生,从他身上,我完全可以继承他的善良,正直,以及温和的性格。但我没有,我的脾气非常难以控制,还总喜欢恶语伤人。
而这种性格,在社会上会遭遇什么对待,可想而知。每天晚上,我隔着几道墙都能隐约听见父亲的叹息声,有时他会耐心地和我谈谈,可我顿悟了吗?没有。
后来,我结婚了。我结婚的那天,父亲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开心的人了,因为他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任务。
但是,我的脾气却并没有随着丈夫身份的转变而改变,从此,家庭争吵不断。那一刻,父亲显得多么无力,他也会站在旁边像一个孩童般手足无措,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助我了。
直到我也成为一名父亲,才深知我父亲的不容易,他忍受的远比我要多得多,这么些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就在他认为能够松一口气的时候,作为儿子,我却在他胸口上叠起了一堆石头。想到此,我便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朝着自己的脸狠狠扇起了耳光。
但是,我长大了,父亲老了,他已经很少再说一些批评我的话,甚至有些事情还会询问我的意见。那个时候我瞬间明白,原来,我早已不知不觉间站在了父亲曾站过的位置,顶起了这片天。
在我二十五岁那年,我也迎来了属于我最黑暗的时刻,我的父亲生病了。再坚强的人也敌不过“命运”,再优秀的医生也躲不过“病魔”的盯梢。
当看到诊断书的那一刻,我瞬间哭了,脸上的泪怎么抹也抹不干净,单纯的我甚至从未想到过父亲会生病,幸好,我早已在父亲的身上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为了不让父亲有太大压力,我表现得很轻松,直到目送着他进了手术室。
在手术室外的几个小时,是我人生中度过的最漫长的时刻。我坐在廊椅上,抱着父亲的外套,不自觉地抓紧。我会想,小时候我生病的时候,父亲抱着我的感觉应该和这差不多吧。我的舅舅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地问“害怕了吧?”我突然哭了,然后点了点头。
手术后,父亲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他不知在想什么,而我在一旁看着他,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说了一句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或许只有躺在病床上,我才能歇歇吧。”
或许是上天的眷顾,也或许是父亲这么多年积攒下的福报,手术很成功,并且没有复发,直至现在。
记得小时候过年时,父亲会哄着我多给他磕几个头,而现在,却只说“磕什么啊,别磕了。”但我磕得非常用力,因为我明白,跪天跪地不如跪父母,天与地再伟大,也不会给我什么,父母再怎么平凡,他们给我的,却是他们最最珍贵的东西。
父亲曾告诉我一句话,这个家是一定需要顶梁柱的,决不能倒,就算真的倒了,也要有新的顶梁柱再撑起来。
望着父亲越来越苍老的模样,我又有些泪目,他也曾是一匹追逐梦想的白马,他的梦想,就是我,他为我付出了一切。对于世界而言,我是一个人,但对于父亲而言,我便是他的整个世界。此时的我终于不再顾忌所有,张开手臂欢快地迎向了他,就如同小时候他迎向我那样。我会用手拉着他去任何想要去的地方,陪着他去看一直没来得及看的风景,就如同小时候的我坐在他的肩上,用小手遥指远处那座雄伟而深邃的大山!兴奋地喊着:“爸爸快看啊,那好像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