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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的故乡

2024-11-29 13:3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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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小时候上美术课,老师要我们临摹一幅简单的水彩画:一条笔直通到天边的路,两旁各一排树,由近及远,由大及小……现在想起来,这画的不就是故乡的风景吗?天底下笔直的路和矮小的树——这一辈子都记得的故乡,大致印象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想“天下”这个词大概就来源于我的故乡吧,只有我的故乡,那才让人立刻联想到“天下”——天垂四野,草木萧萧,荠麦青青,屋舍俨然,仿佛一切兴亡存废、家国衰荣,都曾在这里上演。一直有个奇想——觉得这里非常适合古代帝王“南郊祭天”,这里的郊外犷野无涯,仿佛天就在不远处陪着你,若在这里迎风肃立,极易产生一种天人合一的神圣感觉,放眼四周,则是无边的稻浪和在天底下辛苦劳作衣衫褴褛的农民,以及或近或远的一排排斑驳参差的屋舍……若是古代的哪位帝王见了此情此景,或许会由衷地赞叹这“天下粮仓”的壮阔,同时还会慨叹民生艰辛,更加胸怀社稷吧。

这里沃土千里,田地平直,你若站在远离房屋的开阔处,无论你看向哪个方向,一眼就可以望到远处天边,没有一个坡丘突兀,没有一片深邃山林,一切平直得宛如这里万世的顺民,绝对臣服地匍匐在这无尽的天底下。

这里的田是方的,路是平的,心是宽的,无遮无掩,无边无际,仿佛是天与地直接联接的所在,是心灵直接表露在苍天下的地方。

天下如棋,故乡的整体景观有点像天底下巨大的“棋盘”——无边的稻田被一条条田间小路和一排排房屋划分为一块块“棋格”,田野上唯一的一条窄窄的公路也是笔直的通向远方,几乎和每排房屋都完全平行,房屋有两、三排相邻的,但更多的是仅一排房屋孤单地伸向远方,它和其它房屋之间平行却相隔很远,其间是块状的稻田或麻土,也有零星的沟渠、河塘。

小时候学地理,知道故乡被描述为“一望无际的江南平原,久负盛名的鱼米之乡”,所以故乡的平原风光不同于北方的平原或高原,若用书面语言表述,故乡“地势低平,土壤肥沃,农业发达、人口密集”,且有不少表征南方人水一般灵秀的景观:沟渠、河湖、池塘、稻田……

这里也不同于吴越的水乡,因为极少有连成大片的水域,这里的水“痛苦”地被土分割得极其零星,而土在这里几乎“霸占了整个天下”,独占了一眼望去百分之九十的风景。

故乡的莲塘不少,但“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色,却很少见,只有在原野上某小片区域的某个河塘从某个角度看过去(看的人个子矮小,最好是小孩子)偶尔能看到的风景。这里的河也只是很小的小河,我们这里叫沟或港子,划个小船摘莲蓬还得不是枯水季节,而且时而搁浅,不得不上岸。村里很少有大鱼塘,小时候钓鱼都是在门前屋后的小沟小塘边,而渔具则简易得令人好笑——用屋旁地里种的苎麻抽的丝当线,用別针做钩,穿条蚯蚓就能成。

这里没有吴越水乡的特色民居建筑,没有石拱桥之类像样的桥梁,没有幽深繁华的街市,没有牌坊、石碑之类的文化遗物,有的只是天底下原始的风景——简陋的房屋,坑洼的道路,零星的树木,无边的稻田。故乡的房子大多很简陋,基本上都是红砖或泥砖的平房,两层楼房都很少见,甚至还有个别年代久远老旧黝黑的木屋、茅屋,所有房子四周泥缝里都长着野草,或夹竹桃、野月季什么的,房屋前面都是用来晒谷的泥坪,近邻的房屋之间一般都相隔着篱笆围着的菜地或苎麻地,中间的泥泞小路是邻里串门的通途,小时候经常见祖母穿木屐踩在烂泥上去邻居家串门,曾作小词一首“冷雨断墙褐瓦,西风老院篱笆,灰布土著泥靴,炮竹忽闻惊白发,喜丧何处人家?”原本想套用“天净沙”词牌,却发现“炮竹忽闻惊白发”比“夕阳西下”多了三个字,根本不合,但这首词的内容很能反映印象中故乡的原风景,无法删减,所以至今仍无计可施。

故乡的风景是原始的,却又是壮阔的。记得外婆家打开后门就是菜地、棉花和天边——因为太平坦,远处的农田、鱼池、房屋都成了眼里窄窄的一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视而不见,而不远处的一棵杨树上像是经常挂着几朵白云,我小时候饿了经常把它们想象成好大的棉花糖。

“地平线上的日出日落”非常壮美,是很多人难以一见的奇景,在我的故乡却是稀松平常——经常看到太阳在地平线上升起,或在遥远处的细微树尖上落下,整个原野被满天的霞光映照……可也许因为易得而不懂得珍惜,这里的人们整日忙忙碌碌,根本没有闲暇去欣赏。

故乡的风景四季都有灿烂的美,而我印象最深的是故乡冬天的风景——天底下黄褐色的田野无尽延展,田野上偶尔可见一棵棵又瘦又直的光杆枯树,像成群结队的残兵败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偶尔或有几声凄厉的鸦鸣在空中回荡,沟渠边、房屋边、坟头上、田间地头……到处长着蓬松的蒿草,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杂树灌木,落叶的,不落叶的,或青或黛,或枯或绿,夹杂着生长……在广阔的田地里,有的稻田只剩稀泥和点点秸秆,有的稻田则有浅浅的泥水,能倒映几分苍白的天空,稻田旁的地里或堆一些枯黄的稻草,或孤零零地立着几棵棉花、向日葵等作物的残枝,田间路上有低矮的野生植物、零星的枯草……——放眼望去,这天底之下田野之上的风景辽阔、犷远,却又颓废、荒凉,若把它比喻为一幅立体画,则画面的深度和广度无限延展,令人震撼,其色彩虽以冷色调为主,但色彩的丰富程度却令人叹为观止——黛、紫、褐、黄、灰、绿、青、黑……无数种你说不出的色彩,点缀在这极其广阔的天底下,自由地展示着它们最本质最原始的存在。

印象中,故乡几乎全是原始农业,少有被现代化“破坏”的痕迹,所以一直觉得故乡很多地方风景优美,有诗词般的意境。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这几句词的情境在故乡的“七一排渠”几乎能完美再现——在无尽的田野上,一条十几里长的长渠笔直伸向远方,渠两旁各一排树木随着它无尽延展,渠一边是一排临水而建的房屋,屋渠之间隔着一块晒谷坪,渠另一边则是一条沿着渠伸向远方的公路。渠水清澈,水面长满芙蕖、睡莲、菖蒲等水生植物,渠边很多人家都用几块石头或砖头搭成简易石墩,石墩上偶尔蹲着赤脚的妇女用木锤在捶衣服,妇女身后的坪上不时传来老人呵斥孩子的声音……此情此景,常常让你会有种错觉:蹲在渠边洗衣的妇女中会不会有个叫西施的?渠边房屋周围偶尔可见老树和爬满篱笆的枯藤,渠水也算流水吧,但像样的小桥不多见,整条渠很长但不宽,有的人家为了通行方便,甚至在渠上搭几块木板以便在枯水季节行人,桥要隔很远才可能有一座,也都是简易普通的石桥,因为老旧,桥身到处都是凹凸不平的石头磨痕和苔藓,它们孤独地匍匐在野外天底下,岁月的车轮从它们身上碾过,周遭缝隙的泥土里长满了杂草、野花、灌木,我想,“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或许就是这么有感而发的吧?“古道瘦马”虽已不在,但西风却仍旧凛冽,渠旁的道路——也是故乡唯一的公路,因为怕挤占田地所以不太宽,也有些年头,从原始泥泞路到卵石路到沥青路再到水泥路——岁月变迁,但窄窄的道路和路旁丛生的杂树灌木却没有变,凛冽的西风没有变,若哪位“落魄潦倒之人”经过此处,看满目青黄的田野,眺无穷无尽的草莽,四顾茫然,难免心生“羁旅愁思”,乃至“愁肠寸断”吧?

秋天独自站在大舅家的二层“高楼”阳台上,最能体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情境:倚着苔迹斑斑的石栏,凭栏远眺,只见天边烟霭苍茫神秘莫测,远处树木凋零、田地青黄,袅袅炊烟不时从田舍人家升起,不远处大舅匆匆走在矮树稀疏的田间小路上,近处是外婆在地里给青青的白菜浇粪……当时年少的我并没有浓厚的悲秋之意,但不知为什么会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愁思,也不知道是思念父母亲人,还是思念幻想中的佳人,那时想:在那无际的天底下,是否会有一位红粉佳人,此刻和我一样“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且能感应到我淡淡的相思呢。

“春风十里扬州路”,我觉得这句诗要是用来描绘故乡的春天,最贴切的是描绘在春天里行进在故乡的公路上所见的风景——公路两边的田野上最多的是春季特色作物红花籽,星星点点的绿色播撒在稻田褐色的土壤上,随着土壤延展至极远方;有的农田已经长出幼秧,有的农田仍有农民在其泥水里犁田准备播种;少数的油菜花已经在羞羞答答地绽放……田野上各种各样的树木杂草农作物、以绿色为主的各种各样的生命苏醒的色彩,会让你的眼睛美不胜收。故乡没有繁华而春色宜人的“扬州路”,却有这样一条一边是稻香农家一边是田野风光的田间公路,能让你看到另一种狂野的江南春色。

有一些诗词只有部分句子非常契合故乡的风景,如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因为故乡的水没有大江大河的气势,所以我觉得如果去掉后句,仅仅用“无边落木萧萧下”,就很能表现故乡的秋景——在故乡的原野上,树木是零星的而不是聚集的,它们形状种类繁多,星星点点,稀稀疏疏,遍布在土路旁、门前屋后、田间地头……,深秋时季,天底下无数树木的叶子簌簌落下,你会觉得“无边落木萧萧下”描写得太贴切了!还有“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等很多诗句,我觉得去掉它们后句写山写水的内容,前句就完全写出了故乡辽阔的风景。

印象中如诗如画的故乡,却是属于“江湖之远”、“穷乡僻壤”,甚至被嘲为“无名野地”、“鸟不生蛋”的地方,虽然自古以来这里农业发达,泥土芬芳,“湖广熟,天下足”在这里可见一斑,但这里的历史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书写的地方,而在工业日益发达的社会,这里显得越发落后。

故乡是典型的农耕经济,人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无际的田野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以耕种为生,而崇尚耕读几乎成为家家户户的祖训,哪怕是所谓“穷斯滥矣”的人家,堂屋里都有神龛供奉“天地君亲师”,两边一般是中堂祖训对联,诸如“耕读传家土香总伴书香远”“子孙立业仁道常因孝道宽”之类。说是耕读,那时又有几人能“读书及第跳出寒门”?所以绝大多数人家几代都仍是辛苦劳作的地道的农民。

这里的土是主宰,是命根子,土生土长的乡民们已经与土结下了不解之缘,用爷爷的话说:生是这里的人,死是这里的鬼。他们活着时一辈子都摸爬滚打在泥土里,那时的农活是很多的:育种、播种、插秧、除草、打农药、割稻、扳禾(脱粒)、挑谷、晒谷……我印象中的乡民,几乎都没有穿过干净体面的衣服,一年四季都是那几件冷硬的起褶皱的卡叽布、的确良、劳动布,裤腿上、身上甚至脸上都经常沾着泥巴或油渍。乡民们在这片泥土上忙碌了一辈子,老了仍希望死后能安葬在这片土地里——田野上偶尔可见的一个个青翠的小坟包就是他们的安息之所,上面飘展的招魂幡仿佛是他们的灵魂仍在注视和保佑着这片土地和亲人。广阔的田地上偶尔可找到一片水泥地基和几柱残垣断壁,那是土地庙,每个村都有一个,是绝大多数乡民死后入土前的必经之地,棺材必须抬到这里停下隆重祭祀,长者满含深情地吟咏祭词:某某省某某县某某乡某某村某某庙行某某土地……以使逝者能魂归故里……

这里的乡民朴实和蔼,乡音都是平直而极土,说话音调向下,几乎从来没有第四声高音,从来没有鼻音,舌头平直从不打卷,讲话简直毫不费力气,每句话的收尾都隐约带有“哦”、“呢”的叹词降调,故日常的招呼、闲聊中都不经意地带有种亲昵的呼唤的梦醒般的感觉。这里的男人女人地位平等,多数都是女人当家,为示亲昵和平等,女孩子叫某伢子(意为男孩子),男孩子叫某几(或妹几,意为女孩子)。虽然很穷很累很土,但乡民们埋头苦干从不抱怨从不叫苦连天,甚至一些人整日乐呵呵的,简直有“安贫乐道”的圣人胸襟,我觉得他们是真的深爱这片热土,乐天安命。

岁月如流,世事沧桑,绝大部分亲戚都离开这里搬出去了,我也已二十几年没有回到过这里——生我养我的“血窝”之地、留下童年最美记忆的地方,听乡亲们说这里变化较大,也有人说变化不大,相同的说法是路修得好些了房子修得好些了,但人变少了变得越发冷清荒凉。我的心情是矛盾复杂的——希望故乡经济发展快速乡亲们过得好一点,但又怕经济发展太快,现代化的事物会破坏昔日故乡绝美的原始的风景,所以想写点文字留住故乡在我心目中的美好印象。

来源:中国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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