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六年一月份,我到粤东某地办事,受一同乡战友之托,要代他寻找一位当年的同班战友、战场上的救命恩人——钟辉。
经联系当地战友会,很快就找到了钟辉战友。通过预约,那天下午他便叫了一辆出租车到县城接我,我亮明自己的身份和说明了来意,即刻相互握手、拥抱,我们虽是初次会面,却一见如故。他告诉我,他的耳朵在打仗时被大炮震聋了,听力不好使,要我说话大声点。说他住在一个山区小镇,离县城约二十公里。我说镇上有旅馆吗?要不先开好房,晚上回来住。他说镇上没旅馆,但他的家住上一个班的战友没问题,我俩相视片刻,便哈哈大笑起来,上了出租车跟他回家,很快就进入无话不谈的状态。
时间到了下午六点,出租小车把我们送到了钟辉战友的家门口。下车一看,呈现在面前的是一栋三层楼房,外面装修虽不豪华,但也可以看得出这是一栋小洋楼。我惊讶地“哇”一声,“战友你挺有能耐,住进了别墅。”战友忙说“没有、没有,都是老婆的成绩。”围墙的大门紧锁,一楼的大门也是紧闭,明显是家里没有人在。进入里面之后,钟战友把我安顿在二楼的一个房间。然后我们又回到一楼客厅,说先泡壶茶喝喝,稍休息一下再冲个凉。接着他便用座机拨打了一个电话让附近的一家餐馆送饭菜过来。我诧异了,家里其他人呢?不多想,也不敢多问,也许稍后会明白。
当我俩都洗完澡之后,餐馆的工人送来了饭菜,钟战友要了两碟当地的特色小菜,三个海鲜和一盆五爪毛桃煲的汤。又从酒柜里拿了一瓶700毫升的“角马”酒,两位从未谋面互不相识的战友就这样慢慢地喝慢慢地聊,从军营聊到了战场,从部队聊到地方,聊了很多很多,唯独没有聊到家庭没有聊到退伍后的生活。
到了快零点时分,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还是先开口问了一声:“你家的其他人呢?还没有下班吗?”他说“我现在就两老在家,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广州工作,这几天老婆去市里参加会议了”。“哦!原来如此,怪不得叫外卖,你把儿子培养得如此优秀,我为你点赞!”“不、不、不,我没有文化,都是老婆的功劳”。“这又是老婆的功劳,你老婆这么优秀,是干什么的?能聊聊你的婚姻家庭生活吗?”钟战友一边泡着工夫茶一边继续为我讲述退伍后的生活故事:
钟辉在一九七九年参加对越自卫还击战之后,于年底即退伍还乡。家有母亲与两位兄长,兄长均已结婚各自成家,他回乡后无处居住,即向亲友借了一间旧祖屋,担负起赡养母亲的责任。当时的农村还很贫穷落后,没通水没通电,没有水泥路面,村里连一部有线电话都没有。他的家更是一穷二白一无所有,要找一个对象结婚显得格外困难。
日历翻到了一九八五年,社会上出现了一些拐骗团伙,以工厂(公司)招工为名,把外省的女青年拐骗到粤东地区,强行转卖给当地的大龄男性(难以找到对象)为妻,钟辉的妻子就是这受害群体的一员。
当时的钟辉已三十岁,长年的农活劳累使他显得有些苍老,加上家里贫穷,听力严重障碍,为人老实,年复一年没有谈到女朋友,两个哥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听到有“买妻”的信息,即刻为弟弟谋划着,准备为他“买”一个老婆来传宗接代。
三兄弟由“内线”引进,在晚上的十一点多来到了一个很大的果园,在果园的出入路口有人“放哨”,经过对接“口令”顺利通过,在里面有一栋二层的楼房,在楼房的大门口有一间貌似“传达室(门卫)”的小房子,点着一盏煤油灯,买卖双方即在此“交易”。
“老板”说:一口价,因来货价不同,一楼的一人一千六百元,二楼的每人一千八百元,你可以随便挑,也可以让她们脱下衣服让你随便选。钟辉感到惊讶,也算是长见识了,这不成了奴隶市场了吗?难道这里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钟辉兄弟来到了一楼,房间里没有灯,他亮着手电筒对房间里扫了一下,每一间房关着二至三人,都是以地为铺,和衣而卧,有的还在哭泣,这些人只有被“卖”出去才能解脱,钟辉心如刀绞不敢多看,但又知道自己没有能力解救这些受害者。他上了二楼,二楼的要多二百元,他也不知道值不值得多二百元,他只想一楼的便宜可能会被先卖出去,他也没看里面的什么人脸,就大呼一声:“有谁愿跟我出去的?”“我要出去!”竟得到了里面所有人的同声回应。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今年三十多岁,与母亲一起生活,住在与人家借来的一间破瓦房,如果有愿意与我一起结婚生活的,马上就走。”此时就只有一个人说:“我愿意”。
就这样他们在“传达室”完成了“交易”,交了一千八百元,手续完善带人离开,当时卖方还提供了一部“幸福”牌的摩托车免费“送货上门”。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可是用一千多元买回来的“妻子”,一到家却反悔了。一进入家门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哭,以哀求的哭声说:求求大哥放过她。钟辉便从墙上撕了两张日历纸对她说:“他耳朵听力不好,不明白她说什么,要她把要表达的意思写出来”。她拿起了笔很快写出了一段豆芽字,“Be fooled and be ashamed of your parents. Nostalgia is not met, this life. Big brother rescue, gratitude virtue. Let me go home and it will pay off”,钟辉表示看不懂。她说:她不愿意在这里生活,说这次遭遇是她人生的最大失败,她的精神已极度崩溃,她无法面对这样的环境与现实,她会噩梦一辈子,如果强迫她在这里成亲,已经没有生存的价值和意义,她会死在这里。钟辉对她说:“放心,你若愿意在这里生活,不做夫妻也可以做兄妹,你要回家,我答应你我支持你,你现在已经看到了我所谓的‘家’,这间旧房子是借来的,我不难为你,只是我现在拿不出让你回家的路费,今天用一千多元从果场那边把你‘买’过来,你是亲眼看到我哥交钱的,但你可知道那钱是我两个哥哥凑的?”
天快亮了,煤油灯的油却渐渐地枯了,灯灭了,她突然哭得更加大声更加伤心,以为钟辉会违背她的意愿对她实行强暴,可钟辉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坏,他没有做出任何不礼貌不文明的举动,继续心平气和地说:“我尊重你,绝不为难你,我让你回家,等早饭之后,我带你到镇上买两件衣服可换洗,然后我再去为你借点路费,等筹备到钱就送你到车站让你回家。”她半信半疑还是在继续哭,可好像声变调了,音也变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钟辉的态度触动了她的心灵。她还是不放心,她说:“你若借钱让我回家,我给你写欠条,你的钱、你的情我会加倍还你。”
三天后,钟辉经过东凑西借为这位“买”来的“妻子”买了回家的车票,为她买了两套衣服,用自己从部队带回来的军用水壶装满了开水(那时还没有瓶装水买),买了一些路上吃的面包之类,亲自送她到车站让她回家,而且还当着她的面把她写的欠条撕掉。这一举动又不知触动了这“妻子”的那根神经,在大庭广众当场嚎啕大哭泪如泉涌,更是让你想象不到的还主动张开双臂给钟辉一个紧紧地拥抱。在钟辉家的三天里,钟辉不但没有与她同床没有碰过她、没有欺凌她,反而对她照顾有加时刻在保护着她。
很多人对钟辉的决定不理解,他的两个哥哥更是感到不可理喻,他的“妻子”心里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像是做了一场没有结果的噩梦,最终还是感恩遇上了好人。
钟辉送走了“买”来的“妻子”,心情倍感舒畅,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大善事,虽然花费了两千多元,坚信很值得、很有意义。
一眨眼时间过去了半个月,钟辉收到了“妻子”寄来的那个给她装水的军用水壶和一封信。当他急切地拆开信封时,发现信中的文字与她当初写的字条一样,全是英文,他蒙了,完全看不懂。于是,钟辉带着信件来到了附近的小学寻求帮助,但是小学里的老师们也无法解读这封英文信。无奈之下,钟辉只好拿着信件前往中学,找到了校长。校长随即招来了一位英语教师帮忙解读。
英语老师看完信后,评价道:“写信之人的英语不是一般的水平。”校长要求他将信的内容翻译出来,但这位老师表示自己的水平可能无法准确传达信中的原意,只能大略地解释一下信中的意思:“因为一次误判,使我陷入了骗局之中,愧对双亲的养育之恩,感到自己空有一身才华却无处施展,几乎毁掉了这一生。感谢大哥出手相救,这份恩情我将永生铭记,并且一定会加倍报答。”
校长询问了钟辉关于此人此信的一些情况,当了解到事情的原委之后,当时学校正缺英语老师,当即决定让校务处起草一份正式文件,聘请信件的作者来学校担任英语教师。不久之后,这位被邀请的人果然接受了聘请前来工作,并为钟辉送来了意外的甜蜜爱情。
随着时间的推移,通过不懈的努力,她从一名代课教师晋升为学校的校长。随后,她又积极参与地方事务管理,被选为市人大代表。在此期间,夫妻二人共同拼搏,从偏远的小山村搬到了镇区,才有了今天这个家,是钟辉用善良感动了“被拐女”,是妻子的才华改变了钟辉的生活。
天已大亮,两位陌生的战友就这样聊了一个晚上,把高兴的与不高兴的事聊了个遍,该聊的和不该聊的在战友面前通通暴露得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