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低低,雨绵绵,风萧萧,草萋萋。
天穹有子规泣血的哀啼声声,路边有清明花开的白色亮眼,河边有低垂的柳树依依,山上有参天的松柏肃立。
扫墓,焚香,我来了。
眼前的这堆泥土里,深深地埋着我的悲伤我的痛。
母亲安静地躺在坟冢里,面对过往岁月的风风雨雨,默默承受着尘世之外的冷冷清清。
抬头仰望苍穹,厚重的阴云储满雨水。低头肃立凝视,黑色的碑石有我铭心刻骨的爱。
不惊扰母亲的沉睡,轻轻拂一拂碑上的灰尘,添一把泥土的哀伤。
天上,丝丝细雨如愁坠落,凄怆入骨摧心剖肝,痛不可抑。地下,我与母亲相对凝视,咫尺之间一站一睡,阴阳两隔。
天宆有补不完的残缺,心中有挥不去的伤感。我的思念成痴、成痛、成突突偾张,欲从我脉管里喷薄而出。
前方有杏花村酒旗,迎风哗哗响起,像牧童弄乱的残笛,敲拂着我的耳骨,揪痛着我的心房。
悲风长泪,尽是断肠语。
香烛燃起,酸楚浸入眼,张张冥纸泪痕粘。
焚灰纷飞,青烟被风吹弯,像折叠的哀愁,盘旋着袅袅升腾,旋舞天游。
一个人,一件件往事,在缥缈的雨雾中,湿漉漉地复活……
父亲早逝,母亲成家中砥柱,一腔苦楚难呼天。
为从牙缝里省粮,母亲勒紧裤带,咽苦吐甘,宁愿自己喝稀粥剩菜,甚至谎说肚子已饱,也要用爱喂养儿女,为我们姐弟六人撑起一片爱的晴空。
当年我呱呱降生之时,月子里的母亲舍不得宰鸡,只吃了两次甜酒蛋,其余的补品就是清水煮南瓜花。一根背带背着我,产后几天就出门干活,结果因体弱而晕倒在地……
每念及此,泣忆慈恩,一笔一字一凄然。
春晖寸草,母爱浩无涯际。明明是自己瘦了,却说我们瘦了。明明自己受苦,却急着问我们在外苦不苦?
时乖运蹇,赚钱如捞水底盐,为从岁月的碾缝中抠钱,母亲勤俭治家,常教诲我们要俭以养德,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家里虽有苦瘠,却也有摇曳生姿的温馨。新衣服新鞋子,糯香粽三鲜饺,件件都少不了母亲的操劳,离不开母亲的心坎坎。我们有幸福笑语,母亲却茹苦含辛。那瘦弱的身影,那佝偻的脊背,那布满皱褶的脸,那粗糙龟裂的手。
唯一支撑着的信念,就是为儿女们的牵肠挂肚。
如今,陌上花又开,景物犹似,却没有清风送香来。
大爱无言,母爱如水。那条羊水涌出的脐带,正激烈撞击,渴望穿过三生桥畔,去连接那暖暖的母体,来个心灵对语,来个紧紧相依,诉一段离殇情。
今生,难报九泉恩。
悲泪泻,蚀骨痛!
一阵凛冽风嗖嗖吹来,掠得枫树惊惶摇曳,原本还在吟唱的一片枫叶,瞬间被风撕扯,如一只断翅的蝴蝶,突然冷颤着翻飞扑腾,在彷徨间簌籁坠落大地。惊慌也罢,哀伤不舍也罢,没谁承接,只能消隐于墓碑之下。
林间有惊鸟飞起,逝去如散落的光影。
微风轻颤,幡纸飘飘。
魂也依依,梦也依依。
花依旧红,柳依旧翠,母亲播撒的爱依旧在,却再也嗅不到那独有的发香。一抔无情的黄土,一块冰冷的墓碑,挡住了母亲回家的路。
放不开那个梦,忘不了那张脸,悲和离含在口中。发一声浩叹,生恩养恩大于天!
雨绵绵,泪也绵绵,浸润了一汪雨的脸上,写满了凄语,心雨瓢泼着,渐渐流淌成泪雨绵绵寻母魂。
叩首问青天,知不知道那个倩影,如今伴着孤独漂泊何方?
风云摇头,愁雨也惘然。
无计问灵府,可否踏破轮回,派千支雁阵直飞瑶池,去摇醒那张笑脸?
茫茫苍穹不语,九万里大地不答。
万里云空,芳踪哪里寻?千般眷恋,感恩一片寄谁收?
心的絮语如此执着,抛不开,挥不去。苦苦寻觅,却辗转茫茫。
也许是母魂显灵,似乎让我一下成为穿越时空的精灵,我好像听见——天边有焚音阵阵,铿锵声声:
“德泽在,那昂首驭风的母魂,就在!”
原来,母亲依然美丽,母魂,就充盈于天地间。
我的体内心急如焚、滚烫如初,需蕴蓄泽润,揉入一份浩然的嘱托,丰腴我的内心世界。我将母爱拥进怀中,融入我的血脉骨髓,铸成我的阳刚之血。
母爱是有生命的,母爱也是有温度的。我的心一下被柔软捂暖,像胚胎儿在母爱腹中安详臑动,幸福地享受着母亲双手的轻轻抚摸。
我用灼热的鲜血,深深地沾上母爱,在我袒露的胸口处,重重地摁下,家道昌盛的一个胎记。
啊,那是一枚殷红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