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线下故事

  今年北京市的高考作文题目，勾起了我几多关于在线的回忆。

  2020年春节后，新冠病毒像当年日本鬼子入侵时那样步步进逼，防疫措施也随之升级，从减少外出、限定聚集人数到控制出行、出入查验，终至全域分区块封控。那时还没有“三区”概念，都是小区、商场、政府大楼红线一拉，封条一贴，全员停摆重回“足不出户”时代。

  我当时承担了魅力创作六年级春季课程教学，共16次课，计划2月到6月间的周日完成。课是春节前后就准备好的，开课日期是2月16日。但正月过去了，2月上旬过去了，2月中旬过去了，疫情仍在各地蔓延，防疫当然毫无放松的迹象，约定的开学季完美泡汤。当时我们对新冠及防疫的认识还很懵懂，总觉得会一夜醒来，啥啥都过去，像过去了一个梦魇，所以还时时打听解封通知。大家都应该有同感的，开始时感觉这个噩梦怎么那么难醒啊，掰着手指数着，几天几天了，焦虑着，后来因为时间长了，几近麻木，有时几乎忘了这是在严峻时刻，似乎这就是正常生活状态。

  遥遥无期的封控中，时间一天天过去，春雨惊春了，日暖花开了，骀荡春风吹得各色旗子呼啦啦响，却没有把这疫情吹散吹走。为了不冷落学生，我们在公众号相继推出了“写作是一件很优雅的事”“我的秘密花园”“翻天覆地的变化”等优秀学生的作文专版，鼓励他们集赞兑奖，还联合图书馆组织“那些我们在疫的事”主题故事征文活动，然后只能发通知：复课等待中……

  只是想到学生，想起实实在在的面对面的课堂，就不由得心焦。学生们表现得很淡定，没人来催问后续会怎么开课，个别的留言也挺暖心：静待花开希望早日复课什么的。但可以想见，学生端肯定在、猜测在、彷徨在各种的鸡飞狗跳。推算一下进程，哪怕4月份解封复课，毕业前两个多月时间，多门像我们一样积攒着的课程一定狂轰滥炸，我们会完不成课程的。

  我们团队集体决定：开网课。

  我很愿意尝个鲜：我在三十多年的教学生涯中，公开课、赛课、讲座，场下几百人的场面都不怵，戴上耳麦面屏讲课让自己的声音通过网络传给远远近近的小网民（当时有俩北京孪生兄弟、宁波俩孪生兄弟）远程操控课堂，应该能驾驭吧！

  于是准备课题。当时我在一个社区做志愿者轮值守小门，还间或支援一个医药公司包口罩。目睹了往日繁华繁忙的大街小巷突然间被清空一样，日复一日地空旷寂静着，不见人迹车影，一切烟消云散，“真的没想到——”，我就设计了这个课题。各种网上找资料，写好下水文，设计好教学过程。当时有用瓜子摆出鞭炮的摆出爱心的P图，有正月十五情人节立扫把的桥段，因为有足够的在线时间，这些都被找来为课所用，也就是在此时发觉，网上的大神真多啊，我们同学群中有五零后爷爷辈网民，写居家生活顺口溜，什么疫情消灭了小三、消灭了离婚勃发了青春，什么床下游、厨房、游阳台游的，妥妥一枚段子达人。

  我是被家人们推着哄着成为准网民的。大多数60后被公认是互联网上的低能儿，请人帮忙下载好APP后也常找不到界面，甭说各种登录啊、验证啊、手指划来划去噼里啪啦的神操作了。就算写东西我也多用笔，除了喜欢感受笔尖横竖撇捺的质感，更是因为非互联网原住民的打字速度跟不上流畅表达，所以就打心底里对在线不作拥抱。

  这次不同，家人们是随叫随到的后盾，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解决我疑问，耳提面命我下载录屏软件，使用耳麦，我只需准备喉咙开讲。

  是在一个晚上，我三楼的工作室，我轻轻关上门，打开电脑，预演操作流程，一些正常，开播——

  “5，4，3，2，1”，开始，录制，右下角闪着计时数字。

  “同学们好，这里是魅力创作六年级春季课堂，我是平地老师，欢迎大家”，我按教学设计导入话题，循循诱发，真的没想到，突然间漏了一句话，前后不连贯了，我分心了一下，又口误了用词，心慌乱然后语塞了，真的是瞬间懵了。一看屏幕右下角，“25，26，27……”提醒我时间在一秒秒毫不留情地过去，就像一个裁判掐着秒表在数“超时，超时”我却迈不开步一样。

  急切间，只能按停。

  第二次，第三次……不是重复饶舌就是PPT没跟上，折腾到晚上10点多，始终没有完成录制，筋疲力尽铩羽而退。

  丰满的想象中登场，骨干的现实中收场。

  作为多年的语文老师，我深知语言环境对学生语言生长的重要性，语文老师的语言应该是最好的语言环境，又想到对面端说不定有几个人哪些人在收听，我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纰漏。

  于是，我开始写讲课稿，每一句话都写，包括提醒自己的“暂停片刻”。一节45分钟的录播课，五易其稿后，还有十多页。我领教了准确流畅有质量的口头表达与平时随性说话的天壤之别，也由此折服直播主播们，他们看似随意的出口成章背后应该是经过无数的熬心熬力，怪不得要有团队。董卿回顾自己主持《朗读者》、《经典咏流传》等节目时候说过，她准备节目极辛苦，一段千字稿子，底稿可能是三万字，在录制节目的前夜可能就只睡了三四个小时。

  这样一想，挫败感消失。重新振作精神，悄悄上楼，关上门，平复心情。摊开讲稿，戴上耳麦，打开PPT，一切无误。深吸一口气，轻点鼠标“5，4，3，2，1”，开播——心虽然提到了嗓子眼，但第一句还是清晰地播出了：“……今年正月以来，由于新冠疫情，大家封控在小区里、村庄里，有的甚至被关在家里，真的足不出户。”

  ……

  因为有讲稿，因为录过至少六七次，操作也顺手了，我能分配注意力，想象对面坐着学生，讲课反而自然流畅了抑扬顿挫了，就这样，一个环节一个环节进行到最后。不能说一气呵成，也算是没有疙瘩顺畅进行。

  等我浑身轻松下楼，微笑着告诉家人“录完了”时，他们也嘘了一口气，竖竖大拇指，他们知道，我说录完了，一定是杠杠的。

  就这样，我们先开播了公益课“魅力创作云中课堂”，从3月8日起，连续在周日开播。我的课程依次是“真的没想到”“xx春行”“有一种xx叫宅家”“一份对孙杨仲裁书引发的思考”“我想你了，我的学校”……我们的五节网课参加全国首届“语文报杯”线上优质课文展评，六年级《真的没想到》是展示课，四年级《指导写作：学会写事》获全国二等奖。

  网课期间，恰逢我指导的汤程瑜同学的文章《我的家乡王冕故里》在学习强国选登，我推了一把这个正能量的话题，我的推文如下：求真出美文。在指导写游记作文时，汤同学要求写他家乡——王冕故里，他先说后写，完成了这一幅乡村新貌画卷。也是从这幅画卷中，我重新感受着时代的感召力生活的魅力。教学是相长的，谢谢汤同学们！感谢小朋友柔软、敏锐、富有美好生产力的心，发现这多情、缤纷、万物生长的世界。

  说实话，对我来说，一次在线课，远比一节线下课辛苦复杂。每次录前准备，都是心力交瘁，有几次录到背脊上汗湿透。欣慰的是，每一次都是我的原创，是永恒的记录。

  也有意外的收获：第二次录完时，是早上7点多，我一身轻松地走到小区栅栏边，栅栏外是一方水塘，当时雨过天晴，大大小小的几团白云悬在湛蓝天空中，水面如天空之镜，清晰地倒映着蓝天白云，“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正沉醉间，一只白色水鸟忽然从天外飞来扑向水面，水塘里，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白色水鸟从水底一模一样的蓝天白云中飞上来，靠近，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