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然姓杜,是乡场上的秀才,因为出身不好,不喜欢体力劳动,爱舞文弄墨,爱抽点叶子烟,特别爱喝酒,很多人不知道他姓杜,只知道他叫了然,了然是他的绰号,也就源于他特别爱喝酒,说起喝酒,他就高兴得手舞足蹈,边喝边哼几句川戏,来两段顺口溜,仿佛人世间没有忧愁痛苦,酒下肚子便昏昏然,茫茫然,飘飘然,心里无比快乐了然,一两天不喝酒,什么都看不惯,牢骚满腹,见啥都不了然,因此,了然几乎天天喝酒,甚至一天三顿。一生没有积蓄,穿的在身上,吃的在肚子了,他打了一辈子光棍,上无片瓦下无栖身之地,亲戚老表都敬而远之,何况女人。家里原来有两间破旧老屋,硬是被他今天卖椽子,明天卖檩子,后天卖小青瓦。几十平方米地基也交给邻里开荒种地了,什么坛坛罐罐,架架床,早就变成一杯杯烧酒咽到肚子里了,了然一辈子,穿也无所谓,吃也不计较,就是酒不可缺,喝酒如过年,下酒菜不择,几粒豌豆胡豆也可以,两三颗花生米也行,实在没有,几片老酸菜萝卜也可以下酒,如果有个松花皮蛋,那简直是下酒的珍馐美味,缓缓地把皮蛋顶上拨开一个小洞,用筷子头一点点蘸着吃,两三粒胡豆、花生啜一顿酒,一个松花皮蛋就吃酒三四顿也不夸张。
由于写得一手好字,且能吟诗作赋编几句顺口溜,不饿肚子,不缺吃喝。乡政府(那时叫公社)便把他叫过去写标语,编口号,出大字报,贴红榜,逢年过节开大会写对子忙得不可开交,因此,政府虽然不给他拿工资,但管吃管住,更重要是有酒喝。邻里熟人有红白喜事,便邀请他给写几副对联,编两段顺口溜,有钱的管一顿吃喝,买一点白酒,无钱的你把纸拿来,写起你拿走便是,实在没有法子,他也给你找点下脚纸写,不过嘴甜点,但要记住千万不要喊他“了然”,没有酒喝他心里是不了然的。
那时候,我记得他写得最多的就是“毛主席万岁,无产阶级万岁”“抓革命促生产”“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还有“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等等,标语口号满天飞,在街上、墙上、路边到处都有他漂亮的柳体正楷字体,行书也见过,一般用来写对子,现在看来是书法上品,他写的从来没有错别字,编的顺口溜也非常押韵,朗朗上口,教育人们听党和毛主席的话积极干革命,团结和睦,孝敬父母老人,他写东西没有稿子,信手拈来或简单想一下,看他舞文弄墨,看他默想一下拿起毛笔潇洒的飞笔和沙笔是一种享受呐,别看他肚子里装酒,也满腹经纶呢。
了然活了不到六十就死了,据说是醉死的,总之,那晚上他喝完最后一杯酒就再没有醒来。他一死,乡场上就没有固定的写手写毛笔字了,标语、口号天天都有,墙上涂鸦,路边抹红经常更换,就是这个也在写,那个也在写,大大小小歪歪扭扭的字都有,反正自己也不觉得丑,当中夹上个把个错别字,那是家常便饭,不是少一点就是多一横,那标语口号也吓死人。什么“偷电者死有余辜”“破坏公共设施,牢底坐穿”等,现在,标语口号也多,不过全是广告公司制作,标准的楷书字体,语句规范得很,电子化了字体版本都可以制出来,不过感觉套话、大话还是多,有的还看不懂,心里很不了然。
不过,我现在还是很怀念那个“了然”,很想看看他漂亮的毛笔字、文气十足的对联以及朗朗上口的顺口溜。于是,也学着斟上一杯酒让不快的内心了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