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锁家里了

        门“咔嚓”一声带上，心中激起一声惊叫，坏了，钥匙忘带了。

　　好像冷冷的“咔嚓”声，不为别的，只为看我的窘相。

　　它那么近地看着我，板着脸孔，一言不发，仿佛镇静自若。我的着急、慌乱连成一片，在一动不动的防盗门前，窘态毕现，然后，还是窘迫连连，因为，没有钥匙，门似乎成了上帝，高不可攀。

　　我甚至后悔当初按这么坚固的门，在它的坚固面前，我太无力了，太渺小了。看着平常日里藏蕴了无尽温馨的门，我头一次领教了它威严冷漠的一面，这时，它用全部的坚固对付我，好像我是个窜来的歹人，它理直气壮地履行职责。

　　我无可奈何地转了个圈，灵机一动，找开锁公司。真是会者不难，门很容易地开了。

　　门开的一刹那，心中豁然开朗，好像有一份喜悦在心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好像梦幻一场。

　　但未开锁之前，焦急、无奈、烦躁、窘迫的感受，是难以忘记的。

　　经历过这事的人，都有同感吧！我们还好办，无非一点小麻烦，我们都会轻易地排除的。况且，这点事，在生活中是算不了什么的，平日处世谋生，遇到的困难多了，与此相比，钥匙锁家里这点鸡毛不如的小事，简直不值一提。但，我觉得不提不行，它像在心窝里骚动，像个不安份的鸟，非要叫出声来。

　　其实，对这事我并没有想太多，我想的是像母亲那样年老体弱的人，遇上这事，她能承受么？这不是凭空假设，风烛残年里的母亲，还真遇到过。

　　那天，我从城里回家，与母亲愉悦地拉着闲话。别认为闲话无用，对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来说，这东一头西一脑的话头，不需要条理章法，也不需要一本正经的体面，它微微抚慰苍老的心田，也使做为儿子的心意，顺着这些闲话传递过去，如此而言，这些闲话，不管延续多久，都有宏大的欢心喜悦浸透母与子。

　　我早已感受到这絮叨式的母子闲话里，溢满的柔情蜜意，浸润了一老一少的灵魂，有了这些纯真温暖的浸润，我就是到天涯海角，也忘不了母亲的慈爱，有了这些闲话絮叨，就是我不在身边，母亲也有精神头儿，心意舒坦。

　　母亲看着现今社会生活的多彩，感慨在心头。她年老体弱，既使深有感慨，声调也是细细柔柔的，但我听得明白，好像从她嘴里发出的声音，带着缓缓断续的韵律，和谐地滑进我的耳杂，好像这个世间只有我的耳杂，能接受这些断断续续的音符。

　　“现在生活真好，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嗯，是这样，现在日子好了”我郑重地应和。

　　“现在的孩子什么也不缺，你们小时候，哪捞着东西吃……唉”母亲的感叹让我好感动。我明白母亲的意思，她看见，现今美好的生活，不禁忆起曾经过的穷日子。也确实，现今人的生活里，不仅鸡鱼肉蛋应有尽有，还有零食瓜果桃李也不稀罕。她想起拉扯孩子的时候，只够吃饱肚子，一些稀罕食物，她的孩子，那个馋呀，但馋死也馋不来。然而，母亲也许不知道，这个“馋”，也许就是一种“美味”，孩子们就在馋中长大了，而且个个健康聪明，长大成人，结婚娶妻，成家立业了。到如今，我都已淡忘了那些，母亲却又提起了。她还不忘记！她又怎能忘记呢，那些往昔的艰难。现今再说起，她像怀着一丝愧疚，为那时的孩子鸣不平似的。

　　“都过去了，现在好了”我慰藉地说。

　　“噢，那天，我把钥匙锁家里了，可把我急煞了，我哭着，找到了卫亮，多亏他，他爬墙进来开了门，才好了………”

　　“嗯？钥匙锁家里了？卫亮爬墙开了门？……真得感谢他………”

　　我嘴上说着，心里却??噔一下：母亲遇上了一个多么大的危险呀！

　　我有意不让心中的惊骇感柒母亲。她只是想起这事，随口说说而已，所遭受的惊吓哭痛已经淡远了。我心里拿揑着，不使母亲重复那情境，不让母亲受笫二次伤害，所以，我只和母亲再扯些闲话。

　　“今天，天气，很好咯。”这回是我先开口的。

　　“嗯，也没有风。”

　　“想吃什么，你就说，我给买，”我一直挂念母亲的饭量，她吃得很少。

　　“什么都有啊，只是吃不多，又有什么办法？”母亲无奈地说，心绪平静了。但我的心中平静不了。

　　我仿佛看见母亲慌张地拄着拄棍向胡同口外去，那颤魏魏的脚步，这时全乱了，踉跄着，喘息着，可能还跌倒了，苍老的泪流在皱纹里，她又吃力地爬起来，象找一根救命的稻草，去找人……

　　母亲精神的脆弱，也许比她身体衰弱还不堪。她曾说她那一直住在村头的儿子，搬去城里住的时候，她忑忐地问，你还回来吗？听到的回答似乎趾高气扬，似乎幸灾乐祸，不回来了，过年也不回来了。那时她心里凉凉的，想着自己已是风烛残年，万一有点事。

　　可不？这事儿就来了。母亲或许有被遗弃的恐惧，却无能为力，像树叶落下打在头上的事，都招架不了。如果不是那样，心里头想着村头还住着儿子，尽管一年半载见不着，那心里的底气还是足的，也不致崩溃至此。再退一步，就是左邻右舍也会乐意助她，她总不应无助到那样。也许不是这样，母亲老泪纵横的求助，使一切解读都苍白到没有一点底色。

　　母亲的钥匙锁家里了，已经过去了的事，她自己办好的。我的钥匙锁家里了，我也打开了门。我不知道这两件事间有什么联系，但，母亲所遭受的惊险、恐惧、悲哭、求助，使我肝肠寸断。

　　不如让我天天发生钥匙锁家里的事，换得母亲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