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谁要迁徙一回,谁到哪儿出差,或是“老闲”了到哪儿溜达,可没现今“干巴利落脆”地那么简单。那会儿,但凡出门都要带着粮票,后来随着粮票有了结余,开始用粮票交易自个儿所需商品,渐渐尝到甜头。那会儿的私下交易,难被认可。因了会时不时地被街道有组织地监视与督查,偷偷摸摸、瞻前顾后的避讳成了一种不很阳光的“地下活动”。即便组织有足够“眼线”,也是禁而不止。或者,干脆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脚侦缉队怎了?“也得当家度日子”——好不易熬到粮票有点儿富余了,变换点儿啥不好?
粮票粮本,实乃立身之本
如今,天上飞地下行、住宿包车、包游景点、大众点评、叫个外卖,所有的衣食住行观游,一部手机就可全部搞定。揣好身份证,拽起拉杆箱,一拍屁股就能很潇洒地走人。到了异地,若看准了心仪的物品,没必要大包小包累赘着行程,自有快递程序为行者解忧。
数字与网络的时代,大可不必为吃不到饭,断了饭辙而影响出门在外的情绪。这一路便利绿灯通行也没几年的光景。
记忆中,每人都得与粮食有重要的特殊关系。从“呱呱”落地之日起,除了建立户口关系证明一个生命“名正言顺”地存在以外,赶紧地拿户口,跑所属地粮管所建立与就近粮店的“粮食关系”。这种实实在在的关系,是证实生存、证实供给、证实吃喝,能凭证人生起始的“硬关系”。
有桥段说了,好多国语习惯都与吃有关。我联想,这肯定与“粮食关系”曾经的从一而终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寻了份差事,就叫找到“饭碗子”;一旦被解雇,名曰被“炒鱿鱼”、砸了饭碗。嫉妒别称为“吃醋”;占人便宜,形容为“吃豆腐”;拿别人好处,那叫“吃回扣”;“吃多了”被起诉,遂成了“吃官司”;没遇着人,也就“吃碗闭门羹”;即便啥也没了,也会自嘲“喝西北风去”!
月顶月耗等着领粮票的日子,那是肚皮敲鼓很难熬的岁月。可丁可卯的粮食供给,副食品种的严重短缺,近乎所有副食供应的票证化,全民缩衣节粮的一致性,那可经历了若干个年。
一袭秋风劲吹而来,渐渐地零打碎敲了固有而铁打的供销模式。又算熬度了几个票证人生的蹉跎,用粮票绝对购粮填肚子的“唯一性”总算有所松动。
平价议价,粮票“提”了身价
熬这会儿,京城居民的生活水平有了一些层面上的改观。因了计生政策的坚定不移,也因了供应副食品的渠道稍许增多,居民在餐饮上不再是单纯地吃粮度日。“啃”粮本“等”粮票的日子略缓,每月粮票或多或少有了结余。
粮食供给一贯而之的政策有所缓松,国字号粮店,也就有了“议价粮”的供应。若谁家中有点儿状况,粮食暂不够吃,也可购买议价粮来补缺。简言之,“议价”粮,也就是高于粮票购买的两倍价格。
平价、议价的出现,正是那个逐渐转型、类似转型时代的特有供销政策下的“胎记”。正因为这种遗痕数年段的流行,才催生了地下贸易的盛行。懵懂之中,人们顿悟了粮票所具备的“兑换”功能。
随着居民手头存积的粮票越来越多,人们把它真真地当成了流通货币。用粮票交易自个儿所需商品,渐渐尝到甜头。这种暗地里互通有无,即便都心知肚明,谁也不会刻意点透。
春夏秋冬的农家,总有忙闲之分。偷偷摸摸的自留地,除了家用外,总也有些富余,也就有了想进城淘换的原动力。城里的百姓也琢磨:净靠本、票、证、券,想吃喝换个样儿,想添置些日用品,怎么也不活泛。再说了,农民哥家没这证那票的,也不灵便。于是,各需所需成了最初的交易模式。
其实搞“地下贸易”,是件很神秘很冒险很提心吊胆的事情。
那会儿都是相好邻居,背地里没藏着掖着的且无话不说。什么眼瞅着一位挑担大米的农民大爷进了前院;什么换花生米换蚕豆的被对门的院里大婶拽了进去,什么一大兜子的杂货杂物进了左边那胡同里,出来啥也没了!相互使着眼色、努着嘴儿,不言尽在会意中。
兑换双方心里都有小算盘
粗粮票换天津小站米,要不换成新碾的棒子面。最最得意的是,把手里的粮票换成了花生豆或者是只有过节才能见到的葵花籽。豁出去好几十斤细粮票,兑一小瓶“滴滴香”的小磨香油也算值了。
还有的农民哥可倒好:把别处倒腾来的塑料盆、塑料桶、碗碗罐罐,自家攒作的盖帘、炊笊、扫帚、葫芦瓢驮来,自然方便了你我他。
几斤粮票换什么小物件?几十斤粮票能换多大尺寸的塑料大盆?兑换双方心里都有小算盘。有时好说话,可以往下侃侃价儿;有时看准喽,再饶上个小擀面棍或者搭上个炊帚算是找个平衡,没觉得吃亏。
记着那会儿有句台词:“倒腾鸡蛋的富过发射导弹的。”隐行于世,窜行于巷,轻车熟道地与每一家“按需所供”而不厌其烦,“倒蛋”人群从乡下到城里,浩浩荡荡,却也学会周旋与隐蔽。
经历过的一件“倒蛋”事件,至今使我记忆犹新。
明里暗里,家家都把农家的新鲜鸡蛋“请”家来。回回换,回回觉得好划算:两斤粮票换三个,个个清儿亮黄儿明。煎煮鸡蛋,蒸嫩蛋羹,炒菜加蛋,闻着味道都觉得与商店里卖的不同。孩子喜欢,全家乐意。交易了,粮票变通成了货币,又何乐而不为?
邻居王婶家有这么一档子事儿添堵。巷子里快走完一圈,“倒蛋哥”把最后十几个鸡蛋与西屋王婶几近交易完成:鸡蛋也过手了,粮票数清楚了。巧在这时,一位老大妈戴着红袖标领着巡逻队“挤”进了院子。
这下可炸了窝喽!奉令打击投机倒把、取缔粮票倒卖、扼制不良之风,巡逻队铁面执法,任凭“倒蛋哥”一而再地哭求,还是将兑换一篮子鸡蛋的粮票全部没收。王婶手里的几十斤粮票打了水漂。
也难怪,昨个儿戏匣子里刚广播“打击非法交易”。闲话说了:不打勤的不打懒的,专打不长眼的。嘚!西屋王婶算是与红袖标大妈结下了梁子。再解释,再分辩,没用!谁见谁都爱答不理,那都是后话。
活泛些的,都得通风报信。戴红箍的大爷,碰着紧要关头,还就是信息传播员。“嗨!说您呐,这几天可甭来。想找不自在,您就乱窜吧您!”听话那,倒蛋部队也就歇歇气儿。“我说她林大妈,您就稍崩崩,就这些日子查得紧,少吃几个蛋,不碍得吧?”小孙子嘴儿再急,林大妈也不敢满街找“麻烦”,明白!消停了咱再说。
阵痛阵乱,渐向正规转变
一直不算是公开买卖,更不算是满大街扯着嗓子吆喝的喜事儿。仗着各取所需,地下交易还是有禁不止。有粮票,就有可心的交易;有粮票,就能换到小到痒痒挠大到钢筋锅的日用品。
一时间,粮票拥有者,又能参与兑换物品者,似乎就是城市户口吃商品粮最最骄傲的“名片”。说句题外话,那会儿处对象,能吃商品粮定会优先考虑。
时至1993年,粮票终于寿终正寝。四十余年,粮食的统购统销随着“三农”政策的渐渐入轨,已成为“过去式”。
前些年闺女稍大,冷不丁儿地问我:“那大盆都裂了,怎还不扔啊?”“你可不知,这盆跟了你十几年呢!拿一百斤粮票换的,怎舍得丢?”我想说,暗地里淘换虽不光彩,但很实惠。挺大澡盆,洗衣洗澡泡被单,还真管用。
后来的“自由贸易”满大街招呼。凭着智谋帷幄在胸,农民兄弟担起了城里人所有短缺吃喝及日用品的供应。骡马车、三轮车、自行车,再后来的电驴子、小面包、大金杯,运输车来回地鸟枪换炮,熬得时辰长点儿的都有老板头衔。
再讲粮票兑换,已然没人信喽!废了那么多年,粮票都变成了收藏品。
前些日子咱手机出了毛病,勤俭惯了舍不得丢。没事儿到大农贸市场转悠,顺带脚给手机“治病”。踱步间,眼前一店前柜台挤满了客人。凑到跟前儿细瞅,嘿,怎么面熟,哪见过?紧着搜罗一下记忆碎片,觉得这老板与多年前的“鸡蛋哥”相像。轮到小老板接我活儿,就势我念叨出心里想法。
“老爷子,您小点儿声,行不?”小老板眨了眨眼,凑我耳朵边又补上一句:“您说得是俺爹吧?您瞅,俺有那么老嘛?”我说怎么那么像,真是巧了!心里纳闷啦,老爹地下交易倒腾蛋,儿子出息,搞上了高科技!
恍然间,几十年光景都转了状态。倒腾鸡蛋的成了小儿科,满世界净是玩科技吃技术饭的。曾经的历史即瞬间,留下的许是幽默,许是伤悲,许是疑惑。这些挥之不去的回忆,恰又浓缩了一个社会发展的合理进程。
这正如诗中所言:
地下交换粮抵钱,
餐中米豆各欢颜。
昔日兑蛋怎惶恐,
今朝吃喝不愁全。
议价平价食为天,
票多票少众化缘。
揖别配置老传统,
供销两旺新垄田。